他们都说朕是暴君作者:贺端阳涅幽水
第11节
第65章
游彦歪着头看着蔺策,半晌,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慢慢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我不过是给个建议,你觉得不合适拒绝就好了,怎生如此激动?”
蔺策将他的手拉了下来,牢牢地攥紧:“这个建议从此以后你都不要再提。我虽然在为派谁前去西南而困扰,却不代表朝中无将可派,无论如何,都不用你再赴疆场。”
四年前西北一战,让蔺策耿耿于怀至今,不能呵护心爱之人,还连累对方为自己远赴西北,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最后满身是伤归来。这几年每每欢好之时看见游彦身上陈旧的伤疤,蔺策都恨不得回到四年以前,拦住那个为了他一腔孤勇无畏生死的人。
这个天下是他非要的,他身为天下之主,为之付出多少时间ji,ng力都是他应承担起的责任,却并不代表游彦因为与他一起就也要跟他一样背负着这个天下。
四年前他初登帝位,朝中一片混乱,西北又起战事,他虽有心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心爱之人出面替自己解决困局。至今已过去四年,天下大势已定,他一心想要成为一个匡扶天下之明君,若还是挑不出一个能替他前去西南之人,还要游彦为他征战,那他这个皇帝当的也没什么意义。
游彦凑近了看着蔺策的脸,良久,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到现在还在为四年之前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对我心存愧疚。”
蔺策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却被游彦打断:“我承认,如若不是因为你,我此生大概都未必会有投身疆场的可能,但我却从未为此感到痛苦和恐惧,哪怕当年在西北,从敌人的刀剑之下捡回一条命的时候,我都未曾因此而后悔过。”
“我这个人你知道,懒散自负,说好听一点是心无长志,实际上是孤僻自私,我极少会在意什么事情,忠君报国在我这儿更是鬼扯。外人看起来我潇洒肆意,但其实人活在世,若是没有什么牵挂,其实了无生趣。而你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所以当初在西北的那半年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体验。当然,因为我武艺不ji,ng,也因为战局险恶,我当初从西北回来的时候看起来确实是有一点狼狈,但怀骋,”游彦就着坐在书案上的姿势低着头看着蔺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温柔,“那是我第一次征战沙场,是我此生都难忘的珍贵回忆。”
“所以,不管那时候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都别去否定那时候,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将一个人放在心间,并且想要为了他想要的东西去做点什么。”
蔺策抬起头,对上那双他格外熟悉而又明亮的眼,慢慢地将掌心里的那只手握紧,低声道:“我何德何能。”
“将心比心而已。”游彦缓声道,“所以你不用再顾虑此事,更不用再为了此事耿耿于怀,我知道现在朝中局势远远好过四年之前,知道你早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帝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依旧能与你共同面对。”
“我知道。”蔺策用力地点了点头,“只是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的了,我想要的只是你此生无忧,顺遂平安而已。”
“好。”游彦认真道,“只要有你在,我会的。”
二人一番交心之后,原本的顾虑好像无影无踪,毕竟在蔺策心中,只有在面对与游彦有关的事情时才会觉得无措,其他的事情就算看起来再艰难,他也总有十足的信心解决。
游彦找出了地图,仔细分析了一下西南的局势,虽然现在西南并不是起初预想的那样轻松,但也不至于那么不乐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西南虽然受到重创,但就算是残余的兵力也总还能支撑一段时日,并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逼至困境,这么算起来,情况也没有那么危急。只是若是派了援军前去,就等于与樊国等国正式开战,就不是只守下一个零陵城那么简单的事情,对此游彦有经验的很,樊国也好,这几个小国也好,他们对南魏的居心永远不会消散,只有借此战重创他们,让他们再无还手之力,才能给南魏换来真正的安宁。
游彦看了会地图,突然抬眼看向蔺策:“其实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被我们全都忘在了脑后。”
蔺策还在翻看那张奏报,闻言抬起头:“嗯?”
“若论对敌的经验,统兵的能力,甚至是骑s,he武艺,这满朝上下又有几个比的上陶姜?”游彦朝着蔺策道,“前些时日我还打趣说要将他送到西南建功立业,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
不得不说,游彦的话确实没错,若论此战必胜的把握,满朝上下大概再没有人比陶姜更为合适。当年西北一战,陶姜跟随游彦出生入死,数次将他从尸山血海之中救出,其战力可见一斑,这几年又一直在军中养ji,ng蓄锐,逐渐从一个战士变为了一个将军,若是由他出战西南,那南魏倒是有极大的胜算。
只是先前蔺策从未将陶姜放在自己考虑的范畴之内,毕竟陶姜所辖的那数万大军与南魏眼下任何一支驻军都不太一样。他们驻扎在都城附近,却与十二卫并无关联,先前归游彦统领,在游彦上交兵符之后直接变成了天子亲兵,每月入朝一次直接向天子汇报军务,除此以为,朝中任何一人都不能过问其军务。他们平日里存在感并不高,极少离开驻地,除了日常演练,似乎再无其他事情,也不与外人接触,却是游彦多年以来苦心为蔺策打造的最可靠的依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
而陶姜作为这支军队的首领,可见其重要。
蔺策沉吟道:“我以为,区区一个西南而已,还没到动用他们的地步。朝中还能派出援军,也足够前往西南一战。”
“但现在的西南需要的可不仅仅是援军那么简单,还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掌控大局,稳定军心之人。”游彦思索着,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书案,“益州总管郭准此人守成尚可,若是还是先前我们占据优势,由他统领三军倒无大碍,而现在,若要他力挽狂澜,甚至伺机反扑,却是不太可能。现在西南局势至此他身为主帅虽有责任但并不能完全归咎于他,且他在西南已久,在军中已有威信,若直接派一个人前去取代他,恐怕不能服众,援军与本地守军不能同心,反而影响战局。原本我想前去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与郭准此人打过交道,更何况在军中说话毕竟要凭本事,当年我能让西北三万大军折服于我,自然也能搞定西南守军,但你若不放心我前往的话,由陶姜前去倒也无妨,统兵打仗,他也许比我还擅长。”
游彦话已至此,蔺策的确再想不到反驳的理由,如游彦所言,陶姜的确是最为合适的人选:“那就由陶姜从他军中调取一万人,我在另外从其他军中抽调两万人随他同往西南。”说到这儿,他又皱眉,“只是陶姜离开都城,那这军中之事又该交由何人处置?”
“除陶姜之外,军中其他的几位将军也皆是当年从西北随我归来的心腹,沉稳可靠,治军有方,陶姜不在,军中也不至于就出了什么乱子。”游彦道,“况且,你莫不是忘了,陶姜暂代的,本就是我这个上将军的职务,你不想我远去西南,难道连这都城之外这点军务我都处理不了吗?”
蔺策与他对视,良久,突然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了一个尘封许久的锦盒,递到游彦手里:“那这个,也该物归原主了。”
游彦接过锦盒,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嘴角向上扬了一下,他伸手将那块熟悉的兵符拿到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了几下:“我当日把它还给你,就是因为它本来是你的,你身为这天下之主,就应该牢牢地将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你也该知道历朝历代不乏专权跋扈之人,你一再地将这虎符交到手里,就不怕有朝一日我突然被权势迷了眼,盯上了你身下的那个位置,凭着这东西对你发难?”
蔺策看着他,弯了唇,语气却是十分的认真:“你若想要,拿去便是。”若是游彦真的想要,何止这万里河山,就是他的身家性命,他也不会吝惜。若是游彦真的在乎这些名利权势,他也不会一度觉得惶恐,担心他有朝一日离开自己,因为他能给游彦的也不过是这些东西,世人视之如珍宝,在游彦眼里,却不值一提。
游彦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觉得自己曾经的隐虑实在是多余。他知道帝王本无情,也知道人在高位总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所以他未雨绸缪,提前便做了应对,生怕有朝一日二人之间的感情会因为权势地位而受到影响。
只是现在看起来,是他太过自负,他只相信自己的一片真心,却轻视了蔺策。在此刻,他才恍然觉得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有许多的东西都发生了变化,可是眼前这个人看他的目光却从来不曾改变。
七年之前,韩王蔺策对他游彦倾注了一腔真心,至今日,隆和帝蔺策对他的感情一如往昔。
游彦将那兵符慢慢地放回蔺策手中,合上他的手指:“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处理个日常的军务并不需要动用它,所以你要将它牢牢地收好。”
第66章
西南此刻的情况已经不再似起初那么简单,原本只能算得上是一点摩擦,而现在却要变成了两国,甚至是多国的交战,朝中还要派遣数万将士赶去支援,因此在翌日早朝之上,蔺策便将西南的情况,转述给了满朝文武,而后,淡淡道:“樊国如此嚣张,完全不将我南魏放在眼里,众卿以为,朕应当如何应对来化解西南此刻的危机?”
游彦站在群臣之首,闻言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尽管已经做好了决定,但蔺策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考验朝臣的机会。看似只是蔺策发起了一个讨论,却是用来了解群臣最好的机会。何人主战,何人主和,又有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不管朝臣的讨论如何的激烈,也不管话题最后会延伸到什么程度,蔺策都只是安静的听着,丝毫不介意他们在争执中御前失态,因为争执越剧烈人越容易失去理智,那么平日里的城府,刻意的掩饰,都会化为乌有,反而会暴露其最深刻的想法。
今日的争论跟往日比起其实并没有什么新意,可供蔺策思量的东西其实也不多。因为在大多数朝臣心中并未把樊国及其周边小国放在眼里,而且依着南魏当前的国力,想要稳定西南战局也没有什么问题,断没有像一个西南小国求和的道理。
也因此,朝臣们讨论的点就集中在究竟派何人前去驰援西南之上,朝中上下但凡领兵之人都被提了个遍,却并没有人想到存在感极低的陶姜。毕竟在许多人眼里,陶姜仍是游彦的亲信,游彦先前虽然上交了兵符,但由于他最近又恢复了参加早朝,这在很多人心中都是他贼心不死,意图重掌兵权的表现。
此次西南战局在许多人眼里是势在必得的胜利,不管是谁率兵前往都是胜面更大,等于白捡一个战功。陶姜作为游彦的亲信,朝中诸人自然不愿意将这个机会交到他手里。
游彦自然察觉出这些人的心思,却也浑然不在意。他现在虽然每日参加早朝,却都是为了蔺策,大多时候他都一言不发,也从来不参与他们的争论,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他们要视他如洪水猛兽一般,极尽防备,有时候连游彦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什么越界的事情。
蔺策高坐在龙椅之上,安静地听他们将所有能想到的备选都提了个遍,才缓缓地开口:“众卿的提议朕都听到了。只是刚刚你们自己所提议之人,也各自被同僚反驳,都算不上合适的人选。因此朕刚刚也一直在思考此事,倒是突然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蔺策的视线从群臣脸上慢慢地扫过,淡淡开口:“中护军陶姜曾是朕王府的侍卫,后在朕继位西北告急之时挺身而出赶赴西北,立下卓绝战功,若是由他前往西南,此战必胜。”
陶姜当年赫赫威名,也算震慑西北,就算这几年稍有沉寂,也不至于就被人遗忘,众人不提无非是不想给游彦机会,又或者不想让蔺策误解自己与游彦一派有所关联。却没想到居然是蔺策堂而皇之地提出陶姜的名字。
都道君心难测,先前收了游彦兵符的是蔺策,现在又要重用游彦手下的人,这让朝臣一时摸不清头脑,不明白蔺策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对于自己摸不清楚的事情,闭口不言才不容易表错态,因此刚刚还在争论的朝臣登时安静下来。
蔺策挑起眉:“众卿以为如何?”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蔺策笑了一下:“那好,西南战势危急,刻不容缓,不能再耽搁。那就以中护军陶姜为行军总管,率军三万,择日出发,驰援西南。”
“陛下圣明。”
蔺策轻轻地拍了拍御案,继续道:“西南战局我南魏本占据优势,却演变成今日这般被动,益州总管郭准身为主帅难辞其咎,但眼下西南战势正盛,不宜中途换帅,又感念其多年以来驻守西南也算兢兢业业,就暂且不追究其过失,还望能够把握机会,配合陶姜彻底击退敌军,若能大胜便可功过相抵,再行封赏。”
朝臣心中清楚,话已至此,就说明对于西南,蔺策心中已有决断,没人会在此时再反驳蔺策,只安静听着。
蔺策继续道:“至于偏将军邬晟,他不听帅令,急躁冒进,以至于落入敌人全套,导致数千将士丧命,其罪责难免。就且夺去其偏将军封号,先留在零陵城养伤,待战事了结朕再行发落。”
“臣等遵旨。”
想要说的话皆以说完,西南战局的解决办法也已落实,之后的走向,就不再是蔺策这个远在都城之人能够cha手的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上却没有一点波澜:“那退朝吧。”
游彦随着众人一起跪地谢恩,而后看着蔺策消失,才慢慢起身他每日来早朝,归根溯源还是从李埠一案时起,让他对蔺策多了些担忧,不过现在看起来,蔺策倒是越来越沉稳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照例是看着百官散去之后,才慢慢地出了殿门,却被候在殿门口的游礼拦住了脚步。游礼入了大理寺已有数月,看起来倒比游彦想象的适应的多,但大概是初入官场,虽然还算顺遂,却总会有一些小烦恼,在府中又无人可说,游彦常住长乐宫之后回府的次数少了许多,每日早朝他们叔侄虽能见面,却并没有什么机会说话,所以游礼时常在散朝之后等着游彦,叔侄简单地聊上几句,游彦一直送游礼到皇城门外,才又优哉游哉地回长乐宫。
游礼的那些小烦恼在游彦眼里简直不值一提,但却也乐得为侄子排忧解难,偶尔也会忍不住感慨,游礼到底是年少,虽然青涩稚嫩,但却也可贵。若是他什么时候也变成了朝中那些油滑心机极深的朝臣那样,那游彦才要头疼。
今日与往日比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特殊,游礼说了些在大理寺的琐事,而后忍不住抱怨其祖母整日里往他房里送一些什么千金小姐的画像,昨日甚至还送了两个侍女,游礼不知拿老人的一番好意如何是好,只好来求助自己的叔父。
游彦安抚了侄子一番,答应过几日回趟府里替他解围,才将人送出了宫,转身回了长乐宫。
西南的事暂且有了论断,但春闱的事却还没解决,游彦想也知道蔺策此刻正在做些什么,边走边思索午膳要不要让御厨加道汤,就这么到了长乐宫门前,才发现那儿跪着个人。
蔺策平日里不喜被人打扰,朝臣没有正事儿也极少会来长乐宫,像这种游彦先前更是不曾见过。他边想着边走近,才发现跪着的那个人有点眼熟。
高庸正倾身劝慰蔺秀,抬头看游彦走来仿佛得救了一般松了口气,他快步走到游彦面前,轻声道:“将军,您快帮帮忙,劝公主回去吧?陛下方才说了,他不会见她的,但是公主说若是陛下不肯见她,她就一直跪在这里。”
游彦微微垂下眼:“她为何事而来?”
“还能什么事,西南那位虽然犯了大错,但总还是公主的心上人,她肯定是来为那位求情的。”
“那枉死的数千将士,谁来替他们求情?”游彦没有像高庸那般刻意压低声音,这句话清楚地传到了蔺秀的耳朵里,她的脊背僵直,似乎想要回头朝着游彦看一眼,但却还是没有勇气。
游彦朝着高庸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几步走到蔺秀面前:“公主今日是非要见到圣上不可?”
蔺秀抬起头来看他,涩声道:“是,本宫有话要说,必须面见皇兄。”
“公主想要说什么,圣上怎么可能不清楚?至于圣上的态度,”游彦回过头朝着紧闭的宫门看了一眼,“公主应该也明白。公主虽然是邬晟一人的心上人,却更是这南魏的公主,南魏的万里河山,南魏的黎民百姓,与你也息息相关。邬晟在公主心中占据了极大的分量,可是其余的这些,难道一点分量都没有吗?”
“本宫并无此意,只是……”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只是他此去西南本就是为了我,他太急于建功立业,想要早日大获全胜,想要早点与我成亲。所以他的罪责,我也该替他分担一半。”
“公主替他分担?”游彦轻笑,“且不说公主本就无罪,就算真的有,你也笃定了圣上不舍得伤你害你,所以才会说出这种替他分担一半的话,不过是为了让他免于责罚而已。就像陛下明明表明了并不想见你,你却执意跪在这里,不过是吃定了他会于心不忍,不舍得你在此受苦。”
游彦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你看似是在表明自己邬晟的决心,实际上,不过是拿自己当筹码,来要挟你皇兄罢了。你今日跪在这里,难道不就是想要向他表明,如若邬晟有何不测,他也有可能失去你这个妹妹吗?”
“其实邬晟的罪责,想要免去容易的很。因为行军打仗,疆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即使是久战之人,也难免会有所失误。邬晟不服将令是真,但大败的缘由更是敌人狡猾。邬晟虽有错,但总不至死,公主根本不必如此。”游彦淡淡地说道,“只是,他若是连承担自己过失的担当都没有,在这种时候还想让你以公主身份,以你与圣上血脉亲缘作为要挟来保命,这种人,微臣劝公主还是不要嫁了。”
第67章
蔺秀对上游彦的眼睛,急忙摇头:“我今日所做的事情并不是他授意,自从他去西南,战事紧急,他从来不敢疏忽,就算偶有书信也是报喜不报忧。我们之间身份地位虽然悬殊,他从来没有想过利用我公主的身份来谋取些什么,不然他也不必远赴西南投身行伍,他只是想凭借自己的努力来娶我,就算失败了,游将军也不必如此轻视于他。”
“我轻视他?”游彦笑了起来,他看着蔺秀轻轻摇了摇头,“如若我的话算是轻视于他,那公主此时的行为又算是什么?”
蔺秀愣了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如此,就在她犹豫间,游彦朝着候在一旁的侍女示意,让人将蔺秀扶起,自己也站直了身体,摆了摆手:“圣上心疼公主不假,但毕竟他是一国之君,这家国天下自有它的章法,军中也自有军规。邬晟铸下大错,就应该为了自己的过失而承担后果。而公主,你身为当今圣上的妹妹,南魏皇室的血脉,对这天下的苍生也有责任,凡事是不是也当以大义为先?”
蔺秀低着头看着地面,半晌,抬起头来,直视游彦缓缓道:“游将军此言说的容易,但是本宫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凡人,在心上人危机之时,还能想着什么大义。本宫承认是他的过失,也明白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他并不无辜,此事自当遵循律法和军规来处理。只是,人在涉及到自己所关切之人时,总会变得自私一些。”
蔺秀说着话,似乎找到了几分底气:“我以为游将军能够理解我,还是说在游将军心中,就算是为了我皇兄,你也不会为了他违背原则和大义。可是以我对皇兄的了解,在他心中,游将军可是要比这万里河山重要的多。”
“公主又何必说这种话,这算是什么,挑拨我与圣上的关系?”游彦轻笑,“我们对彼此的心意并不需要用家国天下做赌注来证明,也轮不到旁人来置喙。”游彦向后退了一步,淡淡地看着蔺秀,“还有就是我游彦生来自负,所以从来不会惹下自己无法处理的麻烦,更不会将我的心上人置于如此难堪的境遇。”
话落,他转过身,朝着蔺秀挥了挥手:“既然圣上说了不会见公主,公主还是回去吧。邬晟是你的爱人,圣上也不是你的仇敌,仗着别人对你的爱而肆无忌惮,让他因你而为难,公主未免太自私了。”
说完,他不再理蔺秀,而是径直走进大殿,顺便再一次关上了殿门。
蔺策听见声音从书案前抬起头来,看见是游彦,紧绷的表情松缓了不少:“今日回来这么晚,是又陪着你的宝贝侄子谈了什么要紧事?”
游彦闻言笑了起来:“他能有什么要紧事,无非是跟我抱怨他祖母最近往他院里又送了两个侍女,暗示他可以收到房中。殊文他生性单纯,对男女之事本就迟钝,加上我们府里上至我父亲,下到大哥和我,都没有这种先例,所以他无法接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所以才来求助我。”
“游礼的婚事还没有着落?”蔺策微微皱眉,“看起来游老夫人倒是真的急了,当年对你都不曾如此过。”
“你怎么知道她没想过?”游彦随口道,“大哥自幼体弱,娘亲可是一度将振兴家业的希望寄托于我身上,但却没料到我脾气秉性都像足了我爹,素来不按常理出牌,她一直拿我无可奈何,加之后来殊文出生,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到殊文身上,再也不提此事。”
蔺策微微眯了眯眼,沉默了稍倾,抬眼看向游彦:“所以,游老夫人往你房里送过人?”
游彦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你那时候时不时地就到我府里,我房里有没有人你还不知道?连这种陈年老醋你都要尝尝吗?”
蔺策弹开他的手指,不接他的话,而是自顾道:“说起来还是秀妹她没有福气,原本该有一桩上好的姻缘,她却执意退亲,现在反而落到这样的地步。”
“既然不是两厢情愿,又算什么上好的姻缘。世人皆有宿命,即使她贵为公主也是一样。”游彦说着话,又摸了摸他的脸,“所以你也不用为她顾虑太多。”
蔺策长长地叹了口气,游彦心中清楚,他处理一个邬晟容易,但其实早就料到了蔺秀的反应,所以顾虑良多。他为人兄长,便将蔺秀视为自己的责任,尤其在她婚事上,更是谨慎非常,为了蔺秀的感受,连游府的婚事都退了,为的只是蔺秀能有机会嫁给一个自己心悦的良人,却没想到最后居然落得这样的后果,他甚至忍不住归咎于自己,为何选了这样一种方法来考验邬晟。
蔺策将游彦的手握在手里,转过头朝着殿外看了一眼:“她还在门外?”
“你不是不想见,所以我将人劝走了。”游彦淡淡道。
蔺策抬眼看他,慢慢勾起了唇角,这人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总能用最为合理的办法云淡风轻地化解自己的困扰:“好。”
游彦挨着他坐了下来,依靠在他身上,轻声道:“我知道公主当年对你格外关照,你们兄妹情意深厚,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你尽可能地去呵护她关照她,但公主此生大概是过的太过顺遂,所以在某些时刻太过自我,偶尔遇到些挫折,其实更是好事。毕竟即使你是这天下之主,也不敢保证让她事事顺遂。”
蔺策微微闭了闭眼,伸手摸了摸游彦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秀妹自幼懂事乖巧,所以我以为并不需要担忧。”说到这儿,他不由苦笑,“我只是想着她毕竟是女儿家,生母早逝,现在父皇也已不再,所以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弥补于她。其实我倒是能够理解秀妹,只是我自有我的立场,不可能再顺她心意。”
游彦歪头看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啊,看起来冷漠强势,实际上却心软的很,这还只是你的妹妹,若将来等你有了子女,还不知要如何的骄纵。”
“子卿,你应该清楚,我不可能有子女。”蔺策看着游彦,这还是这几年来他们第一次聊到这个话题,虽然游彦的初衷并不在此,但蔺策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他咬了咬下唇,看着游彦的眼睛,认真道,“我不会娶妃,不会让任何的女子出现在这后宫之中,自然也不会跟别人生下子女。我从出生那日起就注定此生亲缘淡薄,所以我不在乎什么子嗣血脉,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游彦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蔺策将话题引到了这里,他们二人先前从未谈论过关于未来的打算,游彦自己离经叛道,从来不在意什么子嗣血脉,但却不至于狂妄到以为所有人都不在意,尤其是,蔺策毕竟不是常人,普通人可以没有子嗣,他一个帝王,苦心经营的江山,又怎么甘心交于他人之手。
但游彦的性格如此,从来不会因为还未发生的事情而担忧,他相信蔺策对自己的深情,也相信,就算将来有一日,他们不得不面对子嗣问题之时,也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不过他一直以为那将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却没想到蔺策会在这种时候,毫无预兆地提及了此话题。更没想到在他心中预计会有些波折跟纠结的问题,却被蔺策说的如此云淡风轻。
蔺策对于游彦的错愕只是笑了笑,继续道:“过两年,我会在宗室之中选一个孩子过继过来作为未来的皇嗣,亲自教养,如若你担心我骄纵他,就要帮忙多费些心思,毕竟他也算是你的孩子,你也总要尽些心思。”
游彦轻轻地摩挲着蔺策的手背,轻声道:“这个决定,你是什么时候做的?”
蔺策皱眉想了一会:“大概从我知道自己要来夺这个皇位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想那么远,只想着就算我当了皇帝也不会娶妃。近两年皇嗣的问题一再被朝臣提起,尤其经历了李埠一案,所以才开始思考子嗣的问题,不过我跟宗室这些人都不算熟悉,也并不了解,所幸我现在还算壮年,还有机会慢慢观察。”
游彦看着他,良久,轻轻地舒了口气:“看来这个子嗣我要帮你好好选一下了,不然的话,我大概要成为南魏的罪人了。”
“所以你后悔了吗?”蔺策抿起了唇,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游彦,“跟我在一起总是要面对这样没完没了的烦恼,被置于各种各样的境地,也要承担许多你先前想都没想过的责任,即使我想尽了办法想要避免,但还是做不到。”
“你连这万里河山都可以视之如无物,因为与我一起,放弃了旁人都渴求的东西,我又有什么理由后悔?”游彦凑过去,在蔺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我已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所以,此生无憾。”
第68章
圣旨一出,很快便传遍全城,南魏已经久无战事,西南先前虽然有摩擦,但毕竟路途遥远,先前的战报都是直接送到蔺策手里,连朝中的许多人都被瞒了过去,城中的百姓更是一无所知。而现在的形势与当初大不相同,原本只是小范围的冲突现在已经演变成了两国甚至多国正式开战。
虽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并不可能有长久的安宁与祥和,这是定数。但对于最普通的老百姓来说,只要有战争就意味着要有人死亡,哪怕战场在远离自己的千里之外,都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战事波及。
毕竟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他们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太平盛世,能够让他们平安顺遂的度过此生,至于其他的,也不在他们考量的范围之内。
也正是因此,为将者,势必以守护天下太平为己任。他们能战,却不想战,避战,却从不畏战。
早朝过后很多人才逐渐回过神来,对于蔺策最终选用陶姜为行军总管来打这场必胜的战争的缘由进行了百般揣测,但这些人的看法却从来不在陶姜的考量之中,他在军中收到了圣旨,便开始练兵整备,交托军务,征集粮草,以便早日出发。
自从当日将兵符上交之后,游彦就不曾再过问军中之事,更未曾再到过军中,因着有陶姜及几位将军在,每月又例行进宫向蔺策汇报军务,军中的一切都井井有条。但现在陶姜即将启程,军中缺了一个能够主持大局之人,游彦开始往返于军中,从陶姜手中接手军务。
这些对游彦来说都不算什么难题,即使陶姜不在,军中其他的几位将军也都是游彦曾经的手下,对游彦忠心耿耿,踏实可靠。对比这些,他倒是更加担心的是西南的情况,按说此次由陶姜率军前去支援,从战力上来说,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但他心中总有一丝隐隐的顾虑。
毕竟西南的局势到今日已经大大出乎了他们先前的预料,尤其是这个樊国国主如此胆大妄为,举全国之力也要与南魏一战,如此以卵击石的行为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或者底牌。
游彦习惯了凡事十拿九稳,这一次却始终觉得并不完全安心。先前他想要到西南去也是这个缘由,因为如果这个樊国国主再有什么y谋,他也有信心可以应付的了,至于旁人,哪怕是陶姜,他都担心他会一不小心着了道。
游彦思虑再三,并没有把自己的担忧告诉蔺策,毕竟现在春闱一事还在继续,蔺策大部分的ji,ng力还在上面,至于西南战事,就算再有y谋,蔺策也没什么办法,反而是陶姜这个将要直面战局之人,更应该有所警惕。
“将军,您的意思是,觉得这个樊国国主,还会有后手?”陶姜骑在马上,一身戎装,在他身后不远处,是将要随他一路前往西南的三军将士,他们整备待发,只等着待会蔺策亲自前来为他们践行。而游彦因为心中有所顾虑,便提前到场,只为了再对陶姜嘱咐几句。
陶姜对于游彦的话从来不敢忽视,他思索道,“但,依着两国兵力来说,就算他再有什么y谋,也改变不了战局。战场上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两军相见,最终还是要看实力说话,谁能活下来,谁才是最后的胜者。”
游彦微微皱眉:“我知道你对自己对手下的兵力信心始终,但,不可太过狂妄,那里毕竟是西南,你人生地不熟,只是一个援军,光是跟一个郭准打交道,怕是就没那么轻松。所以凡事还是应当谨慎。”
陶姜应声:“属下明白了。属下前去西南之后会多加防范,如果有处理不了的问题,也会加急与您联系,绝对不会自大轻敌。”
游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有可能是我多虑了。只是西南毕竟太远了,如果出了什么变故,我想及时帮你也难,所以只能依靠你自己,多思量,处处小心谨慎,毕竟你此行,身后是三万大军,还有南魏的百姓。”
陶姜朝着游彦拱手:“将军放心,我定不会辜负你与陛下所托。”
游彦点头:“等你到了西南,先派密探调查一下樊国国内的情况,尤其想办法要了解一下樊国国主到底是如何勾结其他几个小国,除了这几个参战的小国,还有没有其他的隐患。”他垂下眼帘,思索了一会,继续道,“其次是详细调查先前那一战大败的缘由,看除了战报上的问题,还有没有其他的隐患。”
“属下明白。”
“还有就是,此去西南,切记要约束好收下的兵士,尤其是要与西南军好生相处,不可轻视对方,也不可冒犯,以免在战局之前就先起内乱,在战场上易生变数。”游彦说到这儿,抬起头看着陶姜,“我先前已经跟娘亲嘱咐了你的婚事,娘亲好像找到了几个合适的人选,本想有空叫你去府里商议一下,却不想现在战事起,只能耽搁下来。”
陶姜笑了起来:“那多谢老夫人费心了,不过,先前我记得有个古人有句特别有名的话,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不平定西南的战事,我也没有脸面去府上商议此事。就等我大胜而归之日,再去府上拜访,到时候将军可不要吝啬,记得把自己的好酒拿出来犒赏我。”
游彦微微皱眉:“一个你,一个殊文,一个惦记着我的好酒,一个惦记着我的好茶,我怎么就遇见了你们这两个冤家?”
“我听说将军您最近都常住宫中了,那不管是好酒还是好茶,宫里不都有的是,难道陛下还不舍得给您吗?”陶姜笑道,“更何况我跟小公子也都不是什么外人,一个是您最得力的手下,一个是您的内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那么多的好东西,您总要分享一下。”
“是吗?”游彦轻哼一声,“那你怎么舍得把珍藏的好酒送去给林觉,却从来没想过拿来孝敬一下我?”
“嗨,您跟林公子能一样吗?”陶姜道,“我跟林公子也就算是,那叫什么,君子之交,我喝了人家的好酒,自然要还礼,不然岂不是显得我失礼。再说,林公子不是将军您的朋友,我若是对他失礼,那丢的不还是您的人?”
“你现在倒是能言善辩,思绪清楚,看来我根本就不用为你担心了。”游彦想交待的事也已交待的差不多,心中原有的那点忧虑被陶姜这般cha科打诨之后倒也散去了不少,虽然他有所担忧,但对陶姜其人还是放心的很,他抬手拍了拍陶姜的肩,“该说的我也说了,其余的,等到了西南,就全靠你自己了。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陛下大概快到了,你也该回到军前,整备以待。”
话落,游彦朝着陶姜拱手:“谨祝将军此行一帆风顺,大捷而归,届时我会在府中备下酒宴,为你接风。”
陶姜认认真真回以一礼:“陶姜无形,受此重任,将与三军将士一道,护卫西南及南魏百姓安危,绝对不会让将军失望。”
游彦轻轻点头:“我相信你。”他转过身,朝着不远处的城楼看了一眼,隐隐地看见那上面有人影出现,便点了点头,“过去吧,陛下已经到了。”
陶姜应声,一甩马鞭,朝着城楼而去,游彦伸手摸了摸马鬃,看着他的人影走远,才掉转马头,朝着偏门走去。
尽管朝中各种风言风语,但圣上亲自出城为三军践行,犹可见其对此次西南战事的重视。蔺策素来寡言,即使亲自来践行也并没有过多的话要说,只是举起酒盏与三军共饮了一杯,之后就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陶姜在军前率领三军出发,只留下满地飞扬的尘土,之后慢慢地消散,一切归为沉寂。
游彦登上城楼,看着不远处刚刚升起的朝阳,而后转向在朝阳掩映下仿佛闪着光芒的蔺策,大军已经走远,他还站在这里,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身边的侍卫都不敢询问,只有游彦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边驻足:“在看什么?”
蔺策扭过头,朝着他看了一眼,勉强露出一点笑意,但面上却一点都不轻松:“我在看刚刚那三万将士,四年之前,也是在这里,你带领三万将士赶赴西北。虽然那一战最终是我们获胜,但是那三万将士最后回到都城的,也只剩下几千人。”
蔺策微微闭眼:“所以我在想,这三万将士,到最后能够回来的,又会是多少人。”说到这,他又自嘲般摇了摇头,“但又忍不住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未免太过矫情,他们是为了我,为了这南魏的江山而征战,我却在这里伤春悲秋。”
“我们都明白战争必然要有人流血牺牲,却不代表我们需要适应这些事。为君者胸怀天下,生杀决断,却也该存有仁慈之心,这并不冲突。”游彦环住他的腰,顺着刚刚陶姜离开的方向望去,“我们都知道,这三万人不可能全都回来,他们自己其实也清楚,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我对陶姜有信心,他会尽可能的,带最多的人回来。”
第6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