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我上铺的老攻作者:方六六
第11节
唐子豪只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在尚有微光的通道口晃了晃,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这人我怎么好像见过?
因为这一丝半毫的熟悉感,他断定了此人的身份——仲二手下的狗。
干脆就叫二狗得了。
唐子豪的废手有些发胀。这几天无不都在颠簸中度过,比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还忙,手也跟着人遭罪。
白天好说,或颦或笑,这种感觉就被糊弄过去了。
可是到了夜里,这种甚至算不上是痛楚的感觉就会跗骨之蛆一样牵连着神经。
他屏气敛息,竭力保持着“闭气神功”传人的临危不乱。
二狗在通道口巡视一翻,微微叹了一口气,神也似的不见了踪影。
唐子豪心里一块大石头暂时落了地,困意也突如其来,没来得及管那人叹息声又怎么熟悉了,眨眼的功夫他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那些老头老太太开始出门活络,在广场上载歌载舞,声音传导到了地下。
唐子豪一边钦佩他们不惧严寒、老当益壮,一边努力使变成了泥猴的自己看起来更人模狗样点。
二狗就这样走了?
鉴于心里有所顾虑,唐子豪没有急着出来,他在地下暗道里兜兜转转,唯一的发现就是这里太他妈落后了。
工业区拓宽,这片筒子楼到时候会被齐齐推垮,按理来说地下通道应该被整修一番,不至于这么碍眼了。
数十分钟后才心安理得地出了门。
那群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中老年居民看到了唐子豪,活像见到了天仙下凡,眼神里尽是倾慕,就差投怀送抱了。
唐子豪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扯开旋风腿,呼啦啦地往车站奔去。
一个商贩早已在这里恭候多时,笑呵呵地把早点往唐子豪手里塞。
后者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热腾腾的包子,自然而然地两口咬完,然后低头捣鼓手机。
商贩的笑容在冷风中凝固了。
“呃,那个,您还没给钱呢。”
唐子豪闻言微微一怔:“哦,我还以为你白送我的呢。”
“……”
他一摊手,摆出一副近似无辜的神情:“大哥,你看我大清早起来赶车,手机也没电了,兜里的现钱也只够坐车。行行好,先赊账行不行?”
那人露出了看傻逼的假笑。
同为社会底层人士,唐子豪还以为他至少能体谅一下自己,客气几句带过了,没想到那人毫不吝惜面子,微微错愕就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记事本。
唐子豪看着他在本子上写下“某年某月某日某人赊账一个包子”的时候,法令纹抽搐了几下。
正好车也来了,穷人不便为难穷人,唐子豪自觉把笔抢过来,写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落了款——唐大爷,风驰电掣地跑了。
凉嗖嗖的风从车窗里面灌进来,唐子豪被吹成了半个面瘫。
后面的大姐气急败坏道:“这么冷还开什么窗子哦!你们这些年轻人眼睛长来都不晓得看事情的!”
话音未落,窗户“啪”地一声被一只粗暴的手拉得合上了。
唐子豪不为所动,只是注视着远处起伏的山脉,和过了一夜的地方渐行渐远。
他吐了一口白气,糊在了窗户上。
到家的,唐妈已经推出小车出去卖菜了。而唐爸决心要睡到日上三竿,像一坨烂泥,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偏生露出一只脚。
唐子豪又气又笑地给他盖上了被子,自顾自地享用桌上留下的饭食。
过两天就是p县县庆,他打算拉着他的老汉老母亲去瞅瞅。
工作人员在街上拉起了小彩旗,行道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人行道的围栏上绑着飘在半空中的氢气球。
传说今天的县庆在城中几处都设有分会场,特邀嘉宾届时都会亲临,每个露天会场可以容纳几万人,到时候不嫌挤都可以去看。
比起蹭热闹,唐子豪更热衷于宅在家里打贪吃蛇——弱智游戏。
只是唐子豪总有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这些事,可能真要今年做不可了。
唐爸迷迷糊糊地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唐子豪心道:敢情是感冒了。有的人感冒专攻嗓子,别的地方没事,就是说不出话。
他幸灾乐祸地冲老爹挥挥手,给他盛了一碗半干不稀的软饭。
“老爹,过两天县庆,出去走走呗。”
唐爸动了动嘴皮子,知道并没有什么用之后,低头安分地在手机上打字。
如是写:你是想把你这个人都弄散架吗?你这手怎么经得起挤?
唐子豪:“谁像你一样要死不活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唐爸:“我儿子啥时候这么孝顺了?你在电话里怎么说我的来着?以为我没听到?”
唐子豪:“……”
“看什么表演?那些人穿得不男不女地扭屁股,就是跳舞了?扯开嗓子吼两句鬼话,就是唱歌了?什么玩意儿,我又不是不会。”
唐子豪:“……缺心眼。”
“人家骗你参加活动,顺便坑里几个钱,美其名曰购置纪念品,就是在坑老百姓的钱。你懂不懂,懂不懂?”
唐子豪发出了发自肺腑的感叹:“老东西,你可真抠,封建。你这就叫做以己度人。就随便看看。买东西是靠情怀的,咱没啥情怀,不买就是。”
唐爸敲了敲,桌子,一边做口型道:“不去,就是不去。”
“……得,儿子要尽孝,你就是这样成全我的。到时候把我从坟墓里挖出来,再说吧。”
唐爸用汤匙朝唐子豪嘴里送了一口ji蛋羹。
“你疯了?”
唐爸:“坐下,有事和你说。”
“有病。”
“听不听话了,坐下。叫你坐下就坐下。”
唐爸对九宫格的熟悉程度惊煞众人,这得益于多年来在小灵通上码字的经验。
他是一个保护欲过剩的父亲,对儿子口头教诲不够,唐子豪开始在xx校那两年,他还特意包了每月十块一百五十条短信的套餐包,用于给儿子发短信之用。
而且他每次都会满满当当地,把每条短信规定的八百个字数都填完,才志得意满地按下“发送”键。
短信内容大同小异,和班主任之间口口相传的规章制度差不多,唐子豪一开始出于尊敬还会强迫自己去看,后来知道老爹竟养成了酗酒的恶习,一点没迟疑把他列到了黑名单。
唐爸如是写:二娃,要是我跟你妈离婚了,你跟谁?
唐子豪用白眼回应了他:“有病吧,老夫老妻的离什么婚。你们要离婚了我可谁都不养。”
唐爸:你小娃娃家的还不懂,我真感觉过不下去了。
过不下去了?我妈早出晚归地为了服侍谁?你还有理,什么叫过不下去了?
唐子豪想着,一个盘子就想劈头盖脸给他掀过去。
“老爹,我为我妈感到不值。”
唐爸近乎绝望地摇了摇头。
“二娃,老爸心累得很。”
“是,酒喝多了是挺累的,做什么都提不上力气,被鬼附身了一样。”
“你不懂。”唐爸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舞:“不是那种披星戴月的身体上的累,是心累。懂吗?你做作业叫苦不迭的那种累,懂吗?”
他成功地把唐子豪的一头雾水点化成了浓重的浆糊。
这要是七年之痒,也来得太晚了些。
唐爸唐妈结婚二十几年,之前曾有过一个孩子,也就是唐子豪的大哥,可他几岁的时候夭折了,唐爸一直没放下,所以管唐子豪叫“二娃”。
而时间再往前移几年,俩口子恩爱程度堪比热恋,走在路上回头率百分之三百。
难受他之前的一心一意都是装的?
☆、走失
唐爸闭口不宣,一根手指毫无章法地敲击屏幕,在联想的作用下打出一板密密麻麻的文字。
唐子豪折腾了一夜,眼皮活像是被铁丝撑着,刺痛得难受。
“你不想说我还不想猜呢,困成狗,我去补个觉。”唐子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了,记得洗碗。”
唐爸敏感地捕捉到了“补个觉”:“你小子敢情昨晚没落户?”说话间,他瞥了一眼唐子豪的鞋,果不其然——沾了些泥。
“大冬天的,出门喝什么风呢?看你贱得,真该打断你的腿让你哪也去不了,不老实待在家。”
“事多,好好吃你的饭吧老爹,别管我。”他朝老爹挥了挥手,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终止了话题,“再吵你儿子该人格分裂了,真睡觉了。”
他趁着老爸说不出话来这个契机,迈步进了卧室,耳根难得清静一时半刻,和衣扑倒在床上。
卧室的空间也是极其有限的,看看安置得下一张床,还有一堆唐子豪没带去学校的破玩意儿。
唐爸夹菜的筷子到了嘴边,脸皮突然一僵,一双眼睛无缘故地暗下来。
两天过后,县庆之日。
夜幕还未褪尽,街道上已是人声鼎沸了。唐子豪被吕易的电话吵醒,笑着骂了一句:“事逼”,自动忽略,便三两下笼好了衣服。
事实证明口是心非的不一定是女人,唐子豪出了卧室门正好撞见了前两天嚷嚷着不去,现在却全副武装的老爹。
他端详了他那一身粽子的装扮,不酸不甜道:“我还以为今天得请你呢。”
“嗨,怎么能连儿子的面子都不给,不带这么抠的。”
唐妈在一旁缄口不言,仍是一股子封建传统的过分拘谨。
唐子豪一个念头闪现而过:这么害羞,当初是怎么跟上我老爹的?难不成是后者强人所难?不对呀,我老爹看着老实巴交的,怎么还会干这档子事?
不过片刻,他便觉察到肖想长辈是一种多么罪恶的行径,心底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便领着老爸老妈踩着一肚子四大皆空的木鱼声出门了。
街上出水马龙,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轿车,且脏兮兮的,想来是绕过了崇山峻岭,被沿途的稀泥给祸害的。
大路不好走,唐子豪抄了一条小路。
他在最前面,老爹在中间,老妈则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唐子豪忽然间觉得自己有当老年旅游团导游的资质。
李生大路无人摘,必苦。同理,小路没人走,艰难得让人六亲不认。
除却巷子里随时可能从楼上飞下来地水果皮和塑料瓶,就单单从那夺命长梯看来,这条路也不见得是最佳选择。
唐爸埋怨道:“好儿子,你这是让你老爹极早归西呢!”
唐子豪回身一手扯下了他罩住了半张脸的帽子:“小心看路。妈,你也小心点。”
“好诶。”唐母答道。
“看我妈多好,你,嘁——”
唐爸不乐意了:“嘁什么嘁,唐子豪你给我说清楚了。我是不是白养你这么多年?是是是,你妈最好,我什么都不是。”
唐子豪被这番话逗笑了,怎么多久不见,他和老爹的角色互换了,现在的老爹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因为别人抢了自己的糖而嚎啕大哭的小孩子。
心惊胆战地下了梯子,唐子豪一口大气才徐徐匀出。这路这他妈不是人走的。
两个吊着鼻涕的小孩从他面前飞跑过,手里摊着一块黑漆漆的“大饼”。
唐子豪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人,更不会讨小孩喜欢,便没在意。只是他才走了几步,其中一个突然调转了头,把那块饼一下摔到了唐子豪脚边。
“啪!”
唐子豪被吓得不轻,好容易才使自己摆出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
“小屁孩,一边玩去。”他动脚踢了踢那块饼。
“饼”是泥巴做的,一甩到地上,中间破了一个洞。他眉毛荡出一层波纹,心道:这玩意儿怎么这他妈眼熟?
另一个孩童急于吸引他的注意,也壮着胆子把自己的饼“啪”地一下拍在了地上。
唐子豪:“……”
期中一个小孩叫道:“嘿,你看,我拍的洞比你大!”
“放屁,明明我拍的比你大!”
“你才放屁!”
“你放屁!”
“……”
唐爸不顾唐子豪黑了半边地脸,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指着那两块饼:“二娃,响炮嘞。”
所谓“响炮”,便是一张用泥巴捏出来的饼,这种东西不入流,是给那些没钱买玩具的孩子玩的,城里极少见到。
那些脏兮兮的孩子把响炮摔在地上,比谁摔的洞大,谁摔的声音响,两者俱佳者才算赢。
只是鉴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实在过于轻视规则,无论结局如何都会咬定了自己才是赢家,所以常常引起争斗,不斗得个“你死我活”不能罢休。
唐子豪眼角抽搐了两下——他小时候因为这个用竹管戳伤过别人的眼睛。
当然也就理所当然地赔了钱。
他俯下身来,把两张饼抓起来扔给了两个小孩,不留情面道:“一边玩去。”
两个小孩不约而同地舔了舔快要掉到嘴唇上的鼻涕。
唐子豪:“我去,真他妈脏。小祖宗,给我起开,起开。”
他像提耗子一样把他们两个提走了。完事在他们的后领里面塞了几块零钱。
唐爸是个睁眼瞎,没看到后面段,控诉:“人家只是孩子,你怎么那么没良心啊?”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屁事没做的老爹:“我也没觉着你有什么良心,可能因为遗传,例子都在这里了。”
唐爸:“……”
县庆想必没什么新鲜节目,唐子豪一开始就没奔着分会场去,真要是围得个水泄不通,有个屁都被挤散了,还看得到听得到啥?
所以兜兜转转大半天,他带着俩不知情的家长来了商场。
唐妈警觉道:“子豪,不是去看表演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现场直播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媒体上有视频资料,到时候直接搜就是了。要不等等会儿人散了我去帮你们要个签名怎么样?”
唐爸当即啐了一口:“小兔崽子,敢情忽悠你老爹。”
“不忽悠你怎么舍得出来?我要说给你们买衣服,你们会出来吗?”唐子豪悠哉游哉。
唐妈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早已将“勤俭节约”这几个字贯彻到了骨子里,撞墙似的转身就走。唐子豪使了个眼神,一个店员立刻会意,上前迎上了她出走的步伐。
然后带着半吊子的职业微笑道:“阿姨,看点什么?”
唐子豪借力上前搂唐妈的肩膀:“妈,来都来了,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