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栈深深盯了眼城楼,咬紧牙关,低声吩咐:“我们不能聚集这里,这样恐让当家的遭遇毒手。咱们先回去,再想其他办法......”
撒出去群“插仟”的,打听回来消息才知道,张家大院也被封了。
官府不知为何这次下了狠手,也知晓了张大稗子与野马山土匪有瓜葛,大掌柜前脚走,马家军大头兵后脚就包围了张家。
好在张大稗子在乡里颇有威望,马云芳并没有打算对付张家人,只是派持械兵勇包围了院落,外边儿的人不许进,里边儿的人不许出,也就没法子进出通风报信。
从靖边警备司令部里探出来的口风儿是,野马山大掌柜这回是死定了,重罪。
使少银子都没有人敢掺和这事儿,捞不出来。
罪名根本不是什么占山为匪。这年头关内好几拨人、好几个“朝廷”,互相都打成锅粥了,谁还顾得上去关外抓土匪啊!
大掌柜的罪名其实是私通和窝藏共匪。
在那个“谈红色变”的年月,只要是跟红党有关的人员,统统会被牵连,抓捕入狱的“政治犯”无数。野马山绺子竟敢顶风作案,勾结红党,不仅救走红匪俘虏,还帮助红匪军从河西走廊暗渡陈仓,逃脱了马家军的追捕。红西路军几个大头目漏网,委员长电话中斥责马家军剿匪不力,擒贼没有擒王,灭了堆小卒子管个屁用!
马云芳这趟与红匪军激战,本已损兵折将,竟然没有捞到功劳,气得嗷嗷叫,腔怒火可不是都要发泄到镇三关头上,搅和了他的盘好菜!
若是为匪的罪名,虽说与老马家是二世死敌,却总能有使钱转圜的余地。可是摊上这么个勾结红党的由头,犯了时局的大忌。马云芳通电话打到南京,把剿匪不力的罪责推到了土匪头子身上。委员长吩咐句话:问清楚共匪的去向与窝藏地点,问完了将这人满门抄斩!
“满门”就算了,大掌柜是孤家寡人个,唯可以算作“家人”的,就是媳妇息栈。
79、息鸾亭涉险诱马
第七十九回.息鸾亭涉险诱马
阴云压顶,迷雾罩城。
冷月拨开墨黑的云层,撒下瀑刺目的白光,森森地吞没人心。
玉门关靖边警备司令部。
因为抓了重要人犯,里三层外三层地重兵把守,几道门儿的守卫胸前都端着微型冲锋枪。
地牢中阴冷潮湿,寒气袭人,遍地发霉的稻草。墙洞犄角窸窸窣窣,似有老鼠刨洞筑窖,小蛇攀爬歇脚。
木栅栏之外,狼犬狰狞吠叫,跃跃欲试;木栅栏内,条银蛇上下挥舞,火钳“滋滋”喷吐白气儿。
那道银蛇是用极细极韧的铁索扭成的根钢鞭,仔细瞧才能发现,整条鞭身都带有毛细倒刺儿。这鞭抽打在人身,掠过皮肉,立时划破无数道细微的血口。鞭又鞭,新痕交叠着摞上旧痕,血口子密织成张细碎的网。
滴滴鲜血从撕裂的伤口中洇出,缓缓汇聚,沿着胸腹的阴影轮廓流淌而下,“啪嗒”、“啪嗒”,滴在草堆中。
木桩十字架上捆绑的人,是先用绳索捆扎四肢,再用铁索走斜十字绑紧,生怕这人会挣脱跑掉。
钢鞭撕扯卷裹,纠缠凌虐,无休无止。
这玩意儿可比息栈当初挨的那马鞭子厉害了。马鞭毕竟是用来抽马屁股的,当然不能还没上得战场,“哗啦哗啦”几鞭子,马屁股皮开肉绽,马儿被打废了!
受刑的男人眉头蹙紧,双眼微闭,声不吭。额头的汗水蜿蜒流淌,从铿然突出的眉骨上滑落,与身躯上的几路血水汇合处。
挥鞭的壮汉大约是心里记了数儿,好不容易才抡够了数字,呼哧带喘地停了下来,活动活动几乎抽筋的膀子,靠上木栅栏歇息,喘着粗气说道:“俺说镇三关,俺们军长刚才问你的话,你到底招不招?想好了没?啊?啊?赶紧他妈的快招啊!!!”
男人没有答话。
“嘿呦~~~,俺说你......妈的,爷爷今儿个胳膊都抡酸了!”
被缚的人微阖的双目轻轻睁开,眼中细微的光芒闪,唇边竟然迸出丝淡漠笑容:“累了?累了就滚下去,给老子换个能喘气儿的来。”
“他奶奶的,你甭他妈的张狂!信不信老子把那几条狼犬放进来?!可都是饿了整天的!”
饥肠辘辘的恶犬循着浓重的血腥,嗷嗷地疯狂吠叫,双双玻璃眼球反射青光,早就等不及了。
这些狼犬是马云芳专门训过的吃人犬,平日里就是用稻草捆扎成个个假人,假人“腹腔”中填入生鲜的牛心、猪肺、羊肚子,丢进狗圈,看着那些恶犬群起飞扑而上,将稻草人在空中撕扯成碎片......
壮汉抄起枚滚烫烧红的狼牙铁棒,棒子烙在了男人的胸口。
男人的身躯重重振,十根手指骤然攥紧了捆扎的铁索,手臂上道道青筋遽然暴凸,血管仿佛就要崩裂,迸出皮肤。
空中弥漫着皮肉被烧灼的焦烂味道,呛人地恶心,却偏偏会让某些人眼球血红,愈加兴奋,从墙上去取挂又挂刑具。
地牢的角门“吱呀”声拽开,晃晃悠悠的几枚人影闪入。
刑房天花板上刺眼的电灯泡照射下,张坑坑洼洼的脸显露出来,扭曲的面目,白光之下尤其显得斑驳诡谲,狼犬恐怕都不忍心下嘴啃咬。
来人身紫色缎袍,裘皮遮耳帽子挡住大半个脑袋,帽子旦除去,将那几个刑房壮汉也惊得暗自愣。
这人缺了只耳朵,代之以块丑陋的伤疤。
芨芨台当年的大掌柜,柴九。
如今,芨芨台绺子早已人马凋敝,拉灯散伙了。
昔日的玉面柴九爷,赫赫有名的“云中雁”,也已成了只秃尾巴山鸡,被镇三关那枪剜掉了耳朵,也毁了容貌。零散的弹片嵌入半边儿脸颊,遗下无数坑疤,密密麻麻,简直就像疏勒河上漂移的块粗糙浮石,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惨不忍睹。
仇人相见,废话都不用讲。
柴九分外眼红,本已丑得挂相儿的五官加扭曲。
镇三关却忍不住差点儿乐了出来,胸口的震颤立时牵动遍身的伤口,咳了半晌,肺里呛血,嘴角咳出几滴绛红。
镇三关乐的是向最重外表,往日就喜欢穷打扮、涂脂抹粉、穿红挂紫的柴大兄弟,如今这副落魄凋敝的尊容,真是让大掌柜自己都有点儿后悔打了柴九那枪。
那枪怎的竟然就失手打歪了,真不如枪爆头。大掌柜从来没干过这么不人道、不体恤的事儿,把人家打了个残废并毁容,可以想见的是把这厮给折磨惨了!
柴九的目光尖刻而阴冷:“哼,镇三关,你也有今天!”
镇三关吐了口血,笑道:“呵呵,柴九,你唉,你也有今天!”
大掌柜眼光揶揄地望着柴九的张破脸,这话分明就是挖苦,气得柴九手脚哆嗦。
左右两架炭火盆,火光映烤上大掌柜的面颊,古铜色中浮动着点点流金。连日来虽然在这地牢中受尽酷刑折磨,男人的颗头颅仍然骨头硬朗,颌颈间棱角分明;张脸孔霸气外透,眉峰铿锵,眼眦削金。
柴九盯着镇三关的张脸,恨得牙龈搓血。
旁围观这俩人斗鸡眼的几名壮汉,那左看看、右看看的眼神,哎呦......呃,啧啧......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说:瞧瞧这芨芨台大掌柜,咋长得这叫个丑呢?丑得咱养的狗都嫌弃!这么对比,还是野马山大掌柜长得帅呦,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透着这么爷们儿地帅呦!
人比人,气死驴啊!
柴九径自哆嗦抽搐了阵,这时突然扭身从刑具架上寻获把利刃,足有尺来长,提着过来,恨恨地说:“老子今日将你的鼻子耳朵并都剐下来!”说罢扑上去就要动刀。
旁的几名刑讯汉子反而拦住了他:“喂,喂!俺说柴旅长,您别急着动手,这人俺们正拷问着呢,你把啥个鼻子耳朵全给挖了,血了呼呼的,俺们还咋审啊?!”
“哼,你们干这个的,还怕见血么?”
“俺们不是怕见血,俺们是怕你万把这人给弄死了,弄得不会说话了,妨碍俺们审问,马军长怪罪,俺们可担待不起!”
“好,那我就,我就......”柴九咬牙切齿,上下左右打量,目光最终落到镇三关被绑在十字木桩两头的双手上:“哼,老子今日切你几根手指,如何?!”
镇三关眼中寒光闪,嘴角紧闭。
手指头,可比鼻子耳朵还重要呢。
柴九近乎神经质地狂笑,脸的陨坑凌乱错位:“哈哈哈哈!老子剁掉你两根食指,看你这狗日的以后还怎么使枪!!!镇三关,你不是使枪使得很厉害么,你说你要是没了那两根金贵的手指头,还能不能打六百米,啊?啊?怕是连六十米都打不了吧?!哈哈哈哈!”
柴九爷提着刀,步步逼近镇三关,把抓住对方的右腕,刃口寒光闪!
这刀眼瞧着就要剜掉大掌柜的手指,却被柴九身后窜过来的人用手挡,格开了持刀的手腕。
柴九扭头怒视:“......胡副官?你为什么拦我?!”
马云芳手下这位姓胡的副官笑说:“我说柴大旅长,这镇三关可是重犯,要杀要剐自有军长大人吩咐,你急个什么?”
“老子就是要剐了他!千刀万剐难消心头之恨!”
“呵呵,你跟镇三关那点儿事,是私人恩怨。这人现下是马军长设计擒的,是要追究他私通共匪的来龙去脉,审还没审完,你想剐人也等军长下令哈!”
“老子又不是剐他的脑袋!只不过切他两根手指解恨!”
胡副官冷笑声:“呵呵,柴大旅长,您今儿个能进得这地牢来,也是我们几个兄弟通融你,啊?军长大人吩咐过不许放任何外人进监牢瞧镇三关!您说回头军长大人若是问起来,镇三关咋个少了几根手指头,这他妈的谁给切的?!您打算让兄弟咋个回话,啊?啊?”
柴九被堵得哑口,把刀攥在手心儿里,气得恨不得抡上去砍胡副官那张皮笑肉不笑,写满嘲弄与不屑的脸孔。
这些年拼命想要升官发财往上爬,四处钻营,却最终落得这么个丧家犬的憋屈下场,孤家寡人,寄居篱下,看别人眼色过活。这让芨芨台大掌柜如何能不哀叹生不逢时,偏偏与野马山大掌柜结上梁子,既生瑜,何生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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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马公馆。
院落森然有序,警卫荷枪林立。
紫藤架下,青纱窗畔,马大师长独坐小酌,呆眼望天。
土匪头子竟然被抓了。
过不了久就要被处决。
镇三关这次重罪在身,在劫难逃,那么鸾亭他......他又当如何自处?
警卫员跑来,凑头与马俊芳低语,递上张字条。
马师长听,面色立变:“让他进来。......院子里这些人先撤到门外去!”
“师长,这人可麻烦,不好对付,您要当心他玩儿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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