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栈扯缰绳，马脖子拐迅速躲开大路，大黑骊狂飙窜进了小胡同。
狭窄的民房胡同只有肩宽，大掌柜的两条膝盖随着马背的颠簸，在两侧土墙上蹭了路，几乎要削掉两块肉。息栈的耳朵根子随即又灌进轮暴躁的骂娘声。
玉门城是马家军的老巢，在这种地方闹场劫囚，谈何容易？
息栈今日进得城来，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若冲不出去，就与男人死在处，扯着男人的手起上黄泉路，过奈何桥。
这回，定不再走散；下辈子，还要托生处。
木匣中的炮弹是被胡副官换成了鹅卵石，当然，人家不会白给你冒这掉脑袋的风险，息栈把大掌柜交予自己保管的那箱子片子，差不都拿来贿赂打点各路牛鬼蛇神，就算是死也要先见到男人的面儿！
四面八方的大头兵涌来，堵住各个路口要道，与混迹在人群中的土匪交火。
黑骊马犹如飞龙神骏，左冲右突，躲避着兵勇的身影和纷飞的枪子儿。大掌柜从息栈腰间抽出双枪，朝着身后开火，第枪竟然直接脱“靶”，子弹都飞上屋檐了。
这半个月被关押地牢，不见青天白日，手脚又长时间被捆绑受刑，手臂完全麻木，提起枪来腕子直抖，手感全无。
大掌柜临阵脱靶，着实丢脸呐！
男人气得骂骂咧咧：“马云芳那个狗日的王八羔子，下次让老子逮着他，老子日了他！！！”
息栈在这样危急的关头，还是被自家男人给窘得哭笑不得：刚骂完“狗日的”，你这厮就说要“日”他，你跟狗抢什么食儿呢，还是留给狗去日吧！
城中人掐成团儿，马家军人势众，息栈驰马慌不择路，在城里大街小巷绕了十八圈儿也跑不出去，正不知道往哪个方向逃窜才好，千钧发之时，西门的方向枪声大作，炮云染红天际。
大批的军官和兵勇神色慌张，向西门奔去。
息栈不由得纳闷，咦，小爷人在这里，你们怎的不围攻追赶了？难不成今日还有另拨劫法场的土匪？
息栈却不知道，此时，玉门关西大门之外突然重兵来袭，角楼警报声尖利地鸣叫。新疆军阀盛世魁的兵马在这天趁乱过界，攻入甘肃，前军已经突破了马家军沿路设置的几座哨卡，眼看着杀到玉门关下！
趁着玉门城西门被围的当口，小凤儿机灵地选择飞骑奔向防守最为薄弱的东门。正在心里琢磨怎么才能骗开城门守卫，混出城去，东门的城门它竟然自己就开了！
息栈快马加鞭，冲出了玉门关，路飞驰，很威风的大黑骊这会子蹿得像只惊恐的兔子，挥汗如雨。
紧贴在息栈脊背上的男人喘得很厉害，硌在颈窝里的下巴流淌热汗，汗水滴滴流进小凤儿的衣衫。息栈路都能感觉到，男人抱着他的那两只手臂，力道越来越紧，而后又越来越松，身躯径自不停地颤栗。
“怎样了？当家的，你不舒服？”
“嗯......没事儿......老子好得很......”
息栈知晓男人这些日子定吃了不少苦头，身子扛不住这样长途奔袭，眼见着前边儿有条小河沟，连忙把大掌柜扶下了马，靠在河边块大石头旁。
大掌柜这几日缺食少水，方才骤然发力与那些兵勇搏斗，过后顿感四肢乏力，虚汗不止。息栈给他喂了几口水，又掏出小块的锅盔用水泡软，喂给他吃了。
隔着层衣料，息栈用两只手轻轻抚摸男人的胸腹，只摸就摸出身上肌肉薄了层。番消瘦之后，却显得男人眼瞳墨黑浓重，两道剑眉斜入鬓间，面颊刀削。息栈用指腹不断描绘男人脸庞上的五官，看不够，舍不得放手，凑上粉唇，吻了吻那张苍白干裂的嘴唇。
大掌柜敞开的中衣衣领中，两道轮廓深邃的锁骨，笔直凌厉，尚带鞭痕血迹。小凤儿悄悄掀开男人的衣领，只朝里望了眼，胸膛上片溃烂焦土，皮肉灼成黑色，暗红的伤疤流淌着脓血，惨不忍睹。
息栈顿时心疼得滴下泪来，泪水合着黄土，很快将张拧巴的小脸抹成了枚麻酱花卷。把抱住男人的头，揽在自己怀里揉着，哽咽着说：“很疼是么？忍着点儿，等回去了，我给你做好吃的喂你，定给你养得好好的......”
大掌柜低声哼唧：“哭个啥？你男人结实得很，还没躺呢，你嚎什么丧？”
“唔......呜呜呜呜......”
“别哭啦！越哭越难看，老子不待见了！”
“我就难看了怎么了？你还能不要我了？！”息栈愈发哭得厉害，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就只想在男人面前发泄。
俩人正抱在处唧唧歪歪，谁也没有注意，队大头兵勇驰马提枪，跃上河滩，已经蹿到了眼前。
还是大掌柜警醒，反应迅捷地抓枪上膛，瞄准来人。
息栈抬头看，赶忙把拽住男人的枪管子：“别开枪！”
眼前匹骏马之上，端坐着马俊芳马大师长，硬朗的大壳军帽之下，双细长俊目淡漠如水，开口说道：“这里离玉门关才有远，怎的就不跑了？继续跑啊？”
息栈惴惴轻声答道：“当家的累了，歇个脚。”
“哼！......”马俊芳策马上到二人跟前，不乐意看见那俩人亲亲密密抱在起的样子，两眼遥遥眺望远处的河滩，嘴里就像是在自言自语：“玉门关以西有外贼来犯，军长大人现下也顾不上你们。派了本师长麾下三个连队出来搜捕。队往西去了石包城，队往南去搜祁连山小路，还有队就在你眼前......你知道往哪里逃了？”
息栈低声回答：“知道了。”
“知道了就赶紧逃，在这里做什么？就这么等不及......”
马师长没见着活人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挺大方，根本不屑于与个身份低贱的土匪头子争小亭儿。今儿个真见到息栈与大掌柜抱在起，那个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架势，这心里顿时如同煮开了锅醋，“咕嘟咕嘟”地冒泡泛酸，简直忍无可忍。
心中万般不甘把这么乖巧可人疼的小鸾亭拱手送人，胸中那两瓣子心房狠狠对掐了几个回合，掐得心窝绞血，终究还是酸溜溜说道：“亭，我今日算不算有恩于你？你若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知道日后应当怎样报答？！”
“唔，师长大人......”
“记得改日来见我！”
“我，我......”
“你若不来，就是不认往日的情分！
“唔......”
“哼！......”
马俊芳怒目瞥视眼躺靠在息栈怀中的镇三关，狠狠别过头去，昂起下巴。
胯下那匹骏马到是真配合主人的心思，肥硕的屁股扭，冲着息栈和大掌柜很傲娇地甩了甩尾巴，走了。
马师长手下的副官策马追着问道：“师长大人，这人不抓了？”
“抓什么？人已经跑了！”
“跑，跑了？”副官眼瞧着地上那俩人，顿时怀疑自家师长是不是患上了日盲症！大烟膏子抽了，脑子癔症了！
马俊芳本来就肚子醋火，怒道：“你想抓？你打得过他么？我是打不过。不然你去试试是那小土匪的剑硬，还是你的脖子硬？”
大头副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梗，又瞧了瞧息栈背上的把凤剑：“呃，算了，老子的脖子长得挺嫩乎的，不拿它试剑了......”
“哼，回去知道应当怎样说？不然军长大人要活埋你们，可不关本师长的事！”
“是，是，是，知道，知道。土匪头子跑了，跑了，没追上，没追上......”
马师长的队伍溜烟走远，遥遥地只剩下群肥嘟嘟的马屁股。
息栈心里合计，刚才玉门城的东门突然开启，时机“配合”得恰到好处，殿下还是嘴硬心软，有意放了他们条生路。
这时低头小心翼翼地瞧男人的表情，大掌柜眉心拧在处，两睛翻，嘴唇紧闭成线，别过头去没搭理息栈。
“唔，当家的，你别生气......”
“唔，我们先回绺子去，我回去与你解释，你别生气么......”
男人自始至终不吭声，也没张嘴问“你与那姓马的私下搞什么鬼”。
小凤儿其实习惯看大掌柜每每因为马师长的挑衅而吃醋发飙，直接破口大骂，自己挨两句骂让男人泄泄火，这厮也就消停了。
这样不闻不问，冷着脸，反而让息栈加心虚。
86、日暮春光云水处
第八十六回.日暮春光云水处
息栈与其余各股参与劫法场的伙计们，几天之后都陆陆续续回到了野马山。
本来已经做好了与男人同日赴死的准备，这趟不仅成功地救出了大掌柜，自己这边儿也没什么伤亡，着实让息栈都有些意外。
因了要躲避官兵的搜捕，又要避开玉门以西马家军和盛家军开战的战场，息栈不得不带着大掌柜改走偏辟小道，风餐露宿，栖息山野。
大掌柜的伤口有些感染，经不住长途颠簸，半道儿就开始发高烧。缺衣少药，小凤儿只能用泉水给他降温，又把自己的皮袄扒下给男人穿上保暖，自己快要冻成个冰葫芦。
终于回到绺子，众人见二当家将大当家平安带了回来，自然是欢天喜地，举寨庆贺。慕红雪把息栈拉到旁悄声说：“二当家，你猜我当日在城里瞧见谁了？”
“谁？”
“饿，饿，饿，吃饱了还总是很饿的那个柳师长呦！”
“柳师长怎的在玉门城里？”
“他来劫法场啊！”
红姑奶奶掏出个小纸条：“喏，给你的信！”
息栈展开字条看：
“大哥义弟：军务在肩不能亲往，实属身不由己，还请见谅。今已联络盛世魁部偷袭玉门，望能助你们臂之力。若能救得人来，日后定有机会再见。若不幸失利，某来日定然率军再进玉门，报仇雪恨。”
字条没有落款，但是息栈看笔迹就认得出，是许茂璋许军团长写的，与他给大掌柜写的借据笔迹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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