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凤鸟于半空中突然张开了双翼,右手擎柄修长的鸣凤剑,左手持根削短的雏鸾刃,凤目寒光,身形猛然震,双剑脱手,周身的水雾四散炸开,汹涌的剑气在空中形成弧又弧的冲击波,排山倒海,震荡开来!
大掌柜这辈子就只有机会见识到这次,息鸾亭的凤入九天式。
这招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不会使出来见人,用内力将全身的功力逼出,蕴在剑气之上,就好比是武当剑法的“天地同寿”,端的就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搏命架势。
上世息栈唯次亮出凤入九天,耗尽了全部的精力,最终战死在泉鸠里。
剑波所及之处,断肢残臂,血肉横飞,人仰船翻,巨浪滔天。
水饺军的肉臊子和血块子,顺着黄河水奔流而去。
****
江红水东流去。
水面上浮动的硝烟和雾气逐渐退散,河心留下具又具水饺军的残破尸身,或沉或浮,像只又只翻了肚皮的大鱼。
大掌柜的条裤管已经被血水洇透,瘸拐地踩在河床的泥泞中,寻觅小凤凰的身子。
治安队和联防队的伙计们收集起自己人的尸首,在河边儿码成排,等待辨认。大掌柜在尸体堆里刨了遍又遍,翻看那些被河水泡得肿胀成猪头的脑瓢。
没有小羊羔的影子。
男人眼眶浮肿,眼带红斑,声不吭,沿着河沿儿从南走到北,再从北走到南,从太阳高挂走到太阳落山。
不远处的河中央,缓缓漂来只白色的身影,仰面静静地躺在水中,脸色苍白,唇波静谧,鼻尖微微耸起,生动的弧度;头乌黑长发,柔柔地漂荡在水面,畦碧色浮萍,红消翠漾,波光碎展。
有四下里群翻肚的死鱼衬着,水面仰卧的身影,在那瞬简直美若水中仙子。
大掌柜呆愣地望着漂在水中寂静无声的人,拔脚向河中冲去,脚下却像拴了秤坨样沉重,身子扑进水中,带着浓烈血腥味儿的河水倒灌进了嘴巴。
“息栈......息栈......”
男人把攫住小凤儿的身子,拽进自己怀中,紧紧地抱着,拖上了岸。
息栈的面容平静无波,扇面羽睫覆盖双眼,俊俏的面颊不带丝血痕和凌乱;身子毫无生气,动也不动,适才水中殊死搏的发力,似乎全身的骨骼与经脉俱已震断,荡碎。
男人抚摸着息栈的脸,手指探进冰凉无血的两片嫩唇,轻轻揉着颗颗白白净净的牙齿:“息栈......息栈......醒醒......”
将小凤儿抱在坏里暖着,手掌抚上后心轻拍慢哄:“羊羔儿......羊羔儿......快回来......”
息栈的脸庞黑白分明,面如落雪,眉若远山,唇似桃瓣,颗头颅安静而美好。
四周的人逐渐围拢,双双焦急的眼,张张忧心的脸,尚带血战后的伤痛与硝烟。
“羊羔儿,羊羔儿,老子要你快回来......”大掌柜用两只手掌捧着息栈的脸,用力地搓着。
“息队长,息队长怎么啦?”
“羊羔儿,羊羔儿,咋的了?伤着哪里了?......”男人给息栈抚平缕缕长发,揉搓回暖着胸口,喃喃低声呼唤,泪水簌簌奔流而下,哽咽失声。抱起小凤儿的身体,将颗头颅填进自己胸口的脆弱柔软处。
“息队长快醒醒啊!”
“二当家快醒醒啊!”
“他是俺媳妇......”
“他是俺的媳妇......”
大掌柜抱着怀中悄无声息的人,嘴唇吻着小凤儿湿漉漉的额头,自言自语似的对周围的人唠叨:“他是俺的媳妇,他是俺的媳妇......羊羔儿,小羊羔儿,别走,回来......”
当年,息栈插香头拜山之时,对大掌柜立过的誓言:雏鸾碎玉誓不悔,凤剑凌云入九天。
以男人这个脑子,也许永远也无法领会其中的深意。息栈的句誓言,早已将自己的剑和性命都交付给了他。
息鸾亭在上世临终之前说过的最后句话,宁为玉碎。
他在上世用过的最后个剑招,凤入九天。
93、楚天云雨洗江山(上)【大结局三】...
第九十三回.楚天云雨洗江山(上)
黄河岸边。
男人眼眶中滚落的泉水,“噼噼啪啪”如雨点般洒落在小凤儿的额头。
怀中那颗软软的小头颅,猛然抽,脑门子磕到大掌柜的胸膛,把男人磕得颗心脏都快要惊慌失位。
息栈“哇”得声,在大掌柜怀里呕了出来,嗷嗷地吐了男人身污浊不堪的河水。
“羊羔儿,羊羔儿,你,你咋了......”
息栈狂吐不停,呕得眼角挤出泪花,踉踉跄跄地说:“哇哇,臭死了......这河水,好臭......哇哇哇!”
“......”
息栈伸出软绵绵的手抹掉眼泪和口水:“你,唔,你快把我捂死了......也不帮我控控水,好臭,肚子臭水......”
“.......”
大掌柜呆望着人,大气儿也不敢出,生怕把这只娇嫩滴水儿的小凤凰再给吓回去了。
息栈仰脸看到男人,伸手过去摸了摸大掌柜的眼,轻声道:“唔,你看你,眼睛怎么都湿了呢......”
男人愣愣地说:“你,你没事了?......老子以为,老子以为,老子以为你他妈的淹死了!!!”
大掌柜被小凤儿这么吓,满脸的泪水,上不去又下不来,全部尴尬地挂在腮帮子上,览无余。
息栈眼中闪而过某种悸动,细微到无从察觉,这时伸手给男人抹了抹眼泪:“唔,我怎么会淹死呢......小爷识水性的好不好,你以为我是旱鸭子?”
男人已经结巴了:“你,你,你方才在天上没有被枪子儿撩着?老子亲眼看见你从天上掉下来了!”
小凤儿翻个白眼儿,傲娇地说:“谁掉下来了?爷明明是自己跳到水里的!那么杆枪对着我,我还傻傻待在天上当靶子?!我下到水里,正好运功灭了那帮小鬼子......哇哇哇......”
息栈继续吐个不停。洁癖到小凤儿这个程度,喝了肚子臭河水,简直想要把肠子都给吐出来洗涮遍才甘心。这时候有气无力地瘫在男人怀里,番激战,已经耗费掉全部的功力,身子弱不禁风。
原来大掌柜并不知晓,小凤儿天生怕旱喜水,这凤剑鸾刃在水中威力不减陆上,只不过在干旱缺水的西北大漠,整个野马山也就只有两口子平日里洗鸳鸯浴的口小水潭,四处河沟山涧的水流将将能没到小腿肚,息栈直就没碰到施展水性的机会。
凤入九天的冲击波荡开之后,散功的息栈堕入了水中,失去意识,咕嘟咕嘟差点儿被水呛死。这会儿摊绵软的羊羔羔,四肢柔弱无骨,面庞缓缓回复了血色,愈发显得俊美娇润,春草的青葱油绿,夏花的鲜嫩动人。
大掌柜怔怔地端详眼前张诱人的面孔,蓦然低头吻住了息栈的唇,吮吸唇瓣,舌尖在小凤儿的下巴上扫过,寸寸吻他的整张脸,舔尽粉润脸庞上的火色尘光;无法抑制地痛楚和惶恐,想要把这张脸蛋吞到自己肚里,小凤凰就再也不会离开自己。
息栈闭着眼将脸埋进男人的怀抱,避开四周圈儿瞪成铜铃样惊悚的眼睛,暗自叹气:唉,堂堂的潼关城联防队息队长这张英俊潇洒的老脸,被这野马男人在全城父老乡亲面前彻底暴露,这回又没处躲没处藏了......
心中忽然动,暗自忆起方才生死界之间漂浮挣扎的锥心之痛,忍不住伸出双手,紧紧抱住男人的身躯,将自己安然填入对方的胸膛。
义勇军伙计们在河沟里寻到了陆大膘子。
陆胖子身上中了几十颗枪子儿,至死两只手掌还拧着个小鬼子的脖颈。
大掌柜将他葬在了城外的土岗上,和其他长眠此地的土匪军伙计们在起。碗羊头肉,坛子烧酒,大掌柜在坟前双手敬上酒碗:“兄弟来给你送行,陆掌柜好走!”
众伙计面容沉重,齐声高喊:“陆掌柜好走!”
大掌柜目光凛冽,双浓金色眼眶中,装载了连绵的血色江山,这时将柄钢刀刀尖朝下,狠狠掷于岗上,刀尖深深没入黄土:“杀!!!”
漫山遍野,声声震天:“誓与潼关共存,与小鬼子共亡!杀!!!!!!”
****
这场大轰炸之后,潼关县城遍地瓦砾,满目疮痍,民房被炸塌大半。
息栈与大掌柜如今与那些无家可归的老百姓样,住进山沟土崖壁上凿出的岩洞中。
黄土高原上沟壑纵横,沟中布满天然和人工掏掘的岩洞窑洞。这些洞穴如今都被编了号,第沟第二沟,第七沟第八沟,第十三沟第十五沟,横七竖八星罗棋布,填满了附近涌来的难民。
七八个人打地铺挤在个洞里,床铺窄得简直翻不了身,动弹就要打到旁边儿的某只胳膊腿。
息栈贯不喜欢与不是自己男人的人有身体接触,每次睡觉恨不得都要贴到大掌柜身上,生怕会碰到睡在另边儿的某黑厮。
大掌柜用眼神威胁:你小崽子离远点儿!你他妈的都快骑到老子身上了,老子还睡不睡啦?
息栈噘嘴挤眼睛:不嘛,就挨着你就挨着你!
无论是何年何月,艳闻闲话就好像是自己长了腿脚,永远都传得最快。
自从某大掌柜在黄河河沿儿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和吻,全潼关县城的人也就都明晰了,大伙奔走相告:你还不知道么,咱们那个长得很俊的还没娶媳妇的联防队息队长,原来自己就是工程队大队长的媳妇!
胖大婶这叫个不乐意:“饿说息队长啊,饿这还给你说了好几家儿的姑娘呢!人家姑娘可乐意了,等着回话儿呢!你这是坑了饿哇你!饿胖婶儿以后还咋个出去见人哇!”
全潼关城所有的黄花闺女,在那天,心碎了。颗又颗碎掉的春心,随着那滔滔的黄河水,奔流到海不复还。
刚从水里捞出来时,息栈都已经无法走路,手脚蜷缩,身体的各处经脉都经受了剧烈的震荡和损伤。
在炕上躺了七八天,男人急得寸步不离地照看,又是端汤喂药,又是拿热水给小凤儿擦洗身子,城防工地都丢下不管了,生怕这错眼的工夫,小凤儿就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息栈后来身子骨恢复了个月才复原,却仍然不敢过力地用剑出招。大掌柜下了严令,不许他再上战场,若再去拼命胡闹,就让丰参谋长代写封休书,休了他!这样的威逼恐吓,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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