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头偏西,红彤彤轮挂在山尖上,血色残阳映得这片荒地甚是凄凉。沐华下马走到近前细看,碑文上书:苏公讳清并于氏夫人之墓,墓前对香烛已燃到尽头,坟前堆纸灰,应是锡箔之属所化。
沐华来过这野狐坡几次给苏氏夫妇上香,熟知周边环境,这时蹲下身在坟茔四周细细查看,不时便在坟前三尺外的丛草叶上发现几抹血迹,那血色已成暗褐,显是有段时辰了。
「华弟,你来看这里。」
苍绝在两丈外的株松树下挥手相唤,沐华走过去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见树下滩血已经凝固,半渗到地里,将土染红,露在地上的那半引了十来只苍蝇过来,正绕着打转。
「华弟,你那方兄莫不是同刺杀宰相之事有关?」
苍绝何等精明,路旁观沐华行径,自是已猜到他心中所疑是谁了。
沐华长叹声,苦笑摇头,「那卢铭之子卢元是被人用三指锁喉之术杀死,我看了伤痕,极像是折枝手中的招摘梅止渴,便疑心是方闻所为,只想不通他怎会与宰相结仇,如今我倒是疑他那徒儿些了。」
苍绝不解追问:「此话何意?」
「大哥可还记得苏清案?」
「自然是记得的,这苏清倒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官儿,可惜得罪了权贵,不能善终。」说到这里,苍绝脑中灵光闪,叫道:「他当日得罪的便是卢铭父子。」
沐华点头,「是啊,他被卢氏父子诬陷入狱,继而身死,苏夫人亦因此而亡,他儿子被没为官奴发卖,我当日本想遣人去买下他送回杭州老家安置,不想被人捷足先登买了去,现在想来,那孩子单名可不就是个【谨】字。」
「你是说,方闻那徒儿便是苏清之子,这是学成归来为父报仇了?」
「八九不离十,但他个孩子,天资再怎样聪慧,也不能短短三年便练就那般功力,况且相府侍卫众,非是江湖老手决不能如此轻易避开,依我看,这桩案子半是他师徒二人同为,卢少爷之死恐怕便是方闻的手笔,他这人脾性我是知道的,护短得很,徒儿来寻仇,他岂会袖手不管,定是帮着苏谨做下的,那卢铭的脑袋恐也让他们砍了来祭奠苏清了。」
苍绝负手看这残阳下的方墓碑,冷哼声,「恶有恶报,这卢铭父子也算罪有应得。」面说面看向沐华,「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可要拿他师徒回来?」
沐华望着夕阳点点沉入山坳,余晖映着他眸子,光华流转,里面露出抹微笑,「方闻何等狡狯,他师徒恐早已走得远了,岂会留在此地让人捉拿,追也不及了,何况,卢氏父子既算罪有应得,那不妨便到此为止吧。」
苍绝看着沐华这般神色,时心醉,伸手抚上他面颊,笑问:「你捉不到凶手归案,便不怕龙颜震怒,责你办事不力,届时除了你乌纱去?」
「千里求官只为财,我已家财万贯,又怎会稀罕这顶官帽,若皇帝当真怪罪,我便辞了这官回家去。」
沐华展颜笑,冲苍绝眨眨眼,问:「届时大哥可愿随我回江南作伴。」
苍绝极少见他这般戏谑神色,胸中顿觉甜蜜非常,执住他手笑,「华弟去哪儿,我便跟着到哪儿,这生是再不分开的。」
他两人这般相视而笑,只觉天下虽大,却只有眼前这人所在之处才是称心如意之福地,莫说如画江南,便是苦寒塞北,能如此相伴生,那也只有满心欢喜。
沐华既已知道卢铭父子被杀原委,对追缉凶手事便不太关心,面上仍是每日遣人四处查访缉捕,暗里却松懈下来,不怎么过问缉捕情形如何,那干差役都是油滑精乖之人,见自家大人这般,便知这案子无甚紧要,也就不太上心。如此月,除了顺手捉住几个强盗匪贼,余下再没查到丝线索。刑部那边虽六扇门精英尽出,可也毫无头绪,余宪急得上火,嘴边满是燎泡,沐华暗暗同情,也只得安慰几句罢了,关于对方闻师徒的猜测却是点滴也不同他说的。
眼看到了复命之日,沐华上朝奏禀查访情形,末了道:「此案蹊跷迷离,凶手毫无踪迹可循,臣忝为开封府尹,实无能为之,愧于朝廷,有负圣命,再居此位心实难安,故请圣上发落,免臣府尹职。」
皇帝听闻案子没有进展,心中不悦,本要狠狠申斥余宪、沐华番,免去两人官职,这时见沐华主动请罪,怒火熄了半,准了沐华奏章,对余宪只罚奉苛责两句了事。余宪本以为在劫难逃,这乌纱铁定是保不住了,孰料沐华将干责任揽过,倒让他全身而退,心中暗暗感激,下朝后拉着沐华着实安慰几句,又道:「日后君灼有甚为难之处,只管找我便是。」
沐华逊谢道别,回开封府对苍绝说了辞官事,当日便要收拾行装,打算这几日向吏部交接完毕便回江南老家去。
阿越中午巡街回来,未及吃饭时听到沐华丢官返乡事,大吃惊,问道:「少爷这就要回杭州去?」
「是啊,等我向吏部交完官印便可启程,你也回去收拾下,看有何物事要带走的,这几日便拾掇番吧。」
沐华说完,见阿越神情有异,问道:「怎么,你不愿回家吗?还是此间有事未了?」
「少爷……」阿越面有难色,踌躇半晌,见书房中再无他人,扑通下跪倒在地,求道:「少爷,我想留在这儿,求您恩准。」
阿越是沐家庄家生奴才,自小跟着沐华起长大,两人情同手足,从不离开沐华左右,这时竟出此语,实是大出沐华意料,竟时怔住。
沐华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书卷,扶起阿越道:「阿越,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兄弟,二十几年朝夕相处未曾分别,你今日既有此语,想必事出有因,且说来与我听听,到底为何?」
情势所迫下,阿越也顾不得骇人听闻,讲道:「少爷,我心中有个至要紧的人在楚宅居住,我只想陪他生世,偏他离不得宅子半步,阿越无奈,只得求少爷让我留下。」
沐华愣,问:「可是哪位姑娘吗?」
「不是,」阿越吱唔半晌,才道:「他叫楚子豫,生前原是楚家大少爷。」
沐华脑中嗡的声,好会儿才明白过来,脸色发白,沉声问:「那楚子豫不是死了,你要陪的这个莫不是他鬼魂?」他越想越惊,见阿越点头,气得责道:「你们人鬼殊途,岂能相守,你便不怕他冤魂害你?」
阿越双手乱摆,急道:「不会不会,子豫说过,他大仇已报,再无害人之念,少爷,我同他相处已有半年,信他秉性为人,不信您看,我日日同他在起,可有半分不测?」
沐华倏然住口,上下打量阿越,见他确是精神奕奕,毫无鬼气缠身之态,心中稍松口气,转瞬又问:「你不是将他尸骨超度后葬了,怎的他魂魄还不肯离去?」
「那个……我没葬他,」阿越吞吞吐吐道:「子豫说他厌了生老病死宿世轮回,只想这般做个风雅鬼,我便没请和尚超度他,他尸骨也直在屋中放着,日头落便现身出来同我喝酒说话。」
「你每日下值后急着赶去相见的书生朋友便是他?」
「是。」
「阿越,你们阴阳相隔不说,况又都是男子……」沐华只觉个头两个大,长叹声后竟不知如何说下去。
「少爷,我知道,可我心中只他个,这生,活着日便想同他厮守日,便日欢喜,其他的,是人是鬼,是男是女,都顾不得了。」
沐华听了怔住,猛地省起他和苍绝又何尝不是这般,时无言,思忖片刻后道:「既是这样,你便留下吧,只是我走,你这开封府捕头便做不得了,也罢,我帮你写封荐书给刑部余尚书,你去他手下的六扇门任职吧。至于杭州老家,我回去后便除了你奴籍,你安心在此过活就是。」
阿越大喜过望,跪倒叩谢。
待阿越出了书房,沐华也无心收拾东西了,坐在椅上苦笑,苍绝从外面进来,便见他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问道:「怎的发起呆来?」
沐华便将阿越之事讲与他听,讲完又道:「阿越这般心甘情愿,我也不好相拦,只是楚子豫毕竟是个怨鬼,会否于阿越有害,倒真让我放心不下。」
苍绝听完笑道:「那楚子豫我是见过的,他尸骨得见天日全托赖阿越,对阿越只有感激,且那身怨气早让阳血化尽了,断不会有害活人。我看他性子虽冷淡些,对咱们阿越倒不像是全无情意的,你只管放心。」
沐华瞪眼,「你又何时见过他,怎的没同我说过?」
「阿越前些时日身上隐隐有层鬼气,却又不见他为之病瘵,我时好奇,跟在他身后去那荒宅走了趟,见过楚子豫亡魂。」苍绝嘿嘿乐,满面促狭,「阿越这小子水磨工夫好得很,竟能缠得那么冷性子的鬼动情,看他平日脸老实相,真正人不可貌相。」
沐华听他这样说便放了心,也不再虑,只安心打点行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偶第十六章也写完了的,只是没时间打出来。
第十六章
沐华两日内将干公文整理出来等吏部派人前来交接,不料政事堂对开封府尹接替人选争论不休,时决议不下,吏部竟派不出合适人选来,又拖了半月功夫才请皇帝任命了名东宫官权知开封府事。
这半月里,沐华同苍绝商量着坐船南下,顺运河直抵杭州,两人租了只船将干行李装妥,十月初五这日向东宫官交了官印,两人便上了船,只待船家张帆启程。
两人离京这日,阿越前来送行,趁着船还未开,将苍绝拉到个四下无人的角落,问道:「苍大哥,你实话告诉我,你同少爷……你们……是不是……」
他吱唔半天也说不清楚,张脸涨得通红,苍绝已猜到他要问什么,却只作不懂,反问:「我们什么?」
阿越咬牙,直问出来,「你们是不是在起?」
本来阿越于这情字上颇不开窍,数年也未看出苍沐二人情谊不同他人,只近来他自己也堕了情障,这才看出些端倪,故此相询。
苍绝本还要逗他逗,这时见他急赤白脸的,也不好再行捉弄,点了点头。
「苍大哥,我知你待少爷极好的,阿越以后不能常侍少爷左右,少爷之事,便有劳苍大哥看顾。还有,」阿越看他眼,沉声道:「苍大哥既跟少爷在起,日后万不可负心伤我家少爷,如若不然,阿越明知敌不过苍大哥,也必要以命相拼的。」
苍绝微微笑,拍了拍他肩膀道:「阿越只管放心,我待华弟便如你待那位楚公子般,情之所钟,此生唯他人而已,若有所负,万劫加身。」
阿越得他诺,心下顿宽,又去拜别沐华,看着他二人座船起锚扬帆,就此远去了。
苍沐二人启程时已入冬季,河道水浅,又是逆风,船行得甚慢,好在两人均不贪图赶路,路游赏两岸风光,天冷时便在舱中煮茶对弈,其乐融融。如此走了半月,船到徐州地界忽然停了,问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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