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慢慢涌出的悲伤压着胸口,几乎让小秋无法喘气,然而却在此时,他突然听得几声用力吸鼻子的声响。
小秋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双通红的眼睛,那对眼褪去了慑人光芒,里头满满盛着水,满满漾着心疼,满满的尽是不舍。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剑说。
小秋怔楞了。这到底是怎样的个人,为何听着他人的悲伤,就能为他人落下不忍的泪水?
仅仅这么瞬间的相望,几步之遥的距离,剑脸上的怜惜让小秋紧紧封闭的心破了个洞,切不甘与寂寞又再次涌上,化作泪滴溃堤而下。
泪水越聚越,几乎没有停止的迹象,小秋发楞地望着剑,而后掩起了脸,发出哽咽而压抑的哭声。
剑没料到小秋居然又哭了,当下真是急得团团转,连自个儿脸上挂的两行泪也忘了擦,手足无措地喊道:
“小姑娘你怎么又哭了,俺……俺……是俺不好又惹你伤心!别哭啊……别哭啊……你哭俺……俺就全乱了!”
直没发声的老头此时打了个无聊的呵欠,剑回头瞪了这向来没心没肺的老小子眼。天伦悲剧、人间惨事吶,老头简直没血没泪!
最后,这日,剑拉着老头早早撤退。
他可不想小姑娘哭不停,切改日再说。
◇◇◇
小啾其实不叫小啾,他真正的名字,叫陆莫秋。
听说那中间的莫字原本作漠,取广大无人居的沙漠之意。
他未出世娘亲便殁,于棺材内而有胎动,相士说他八字奇硬克父克母克至亲,靠近他的人难得好下场,便替他改了那意思不好的名字,以免克着善心收养他的铁剑门门主陆玉。
记忆中好像曾经有过那么个人,笑容爽朗灿烂,任他哭任他笑,只要自己回首,那双大手总在自己身后,让自己依靠。
可回忆太过遥远,远得那人面容模糊,那个自己曾经叫过舅舅的人早已离他远去。
他们说找到他的时候,只剩柄断剑,与奉天河岸无数淋漓鲜血。
他们说这就是所谓的棺材子、克至亲,他喜欢亲近的人,到最后始终都会,离他而去。
于是从那时起,他再也不敢和人亲近,于是,再也没有谁想靠近他,于是他的心逐渐变得像冬雪寒冷,于是,他成了孤单人……
清晨曙光初露,莫秋悠悠醒来,发现不知何时竟离了床铺,倚在窗台上睡着。
夜露湿衣,冰冷刺骨的寒意让他清醒,可他心情有些不同,昨夜梦里,他又见着那个待他极好的人,他的舅舅——延陵剑。
或许是昨日那个救了他的豪爽汉子缘故,以往总是轮廓朦胧的人影,竟变得清晰,而影像与那叫阿牛的男子重迭在起,显得如斯契合。
他梦见舅舅对他笑,叫他要努力习武认真读书。
舅舅说:“小秋,舅舅想你成为顶天立地的铮铮汉子!”
他在梦里点头,用力点头。舅舅希望的事,他总会尽力去达成。他不想让舅舅失望。
敲门声砰砰响起,力道之大甚至连房里的薄墙都微微震动。
“小啾姑娘,你醒了吗?”门外传来的那阵嗓音像雷般洪大响亮却不骇人,淳厚顺耳的声音如它的主人般,强大中带着敦厚,令闻者安心。
“醒了。”小秋应了声。
于是那人推开房门大步入内。
初出的阳光由窗口洒入,落在那人暖暖的容颜上,那人带着抹纯朴的笑容,大大咧着嘴,温煦如朝阳地说道:
“今儿个好些了没?老头在楼下吩咐了桌酒菜,你昨儿个哭累就睡肯定饿了!下去用膳去,快些,这年纪正长个子,饿着肚子可不好!”
莫秋微微楞,剑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毫无阻拦直入他心扉,他嘴里迸出几不可闻的字句:“……舅舅……”
那个曾经待他极好、望他成材之人,如今不知为何,又次与眼前这人重迭。
“啥?你说什么?”没听清楚的剑笑问了声。
“没……”望着对方的笑容,莫秋不由自主地展开眉头,昨日那些乌烟瘴气几乎全被消融,心情也莫名舒缓了开来。
随着这个人下楼去,凝视对方坚毅挺直的背影,彷佛舅舅活了过来,正走在自己前头样。
唯不同的是记忆里的舅舅总是满脸胡渣身风尘,而这人气宇轩昂面貌清俊,凝视着,倒让心里出了种不明滋味。
心悸了下,酥酥麻麻的,有些慌,有些乱。
似乎……不太妙……
莫秋望着剑背影,露出细细思量的神情。
◇◇◇
清早,客栈大堂满是要启程赶路的行旅商贾,莫秋随剑步下楼时恰巧碰上昨日险被自己所伤的那名大婶,剑脚步略顿莫秋便知这人心里在想什么,遂在这时走去向那大婶低声道歉。
大婶微微笑偕着夫婿离开客栈,剑投了个赞赏的眼神给莫秋,领着莫秋入座。
明明只是为了博取这人好感,好令自己接下来计划得行而做的道歉,实质上根本了无歉意存在,然而剑的赞扬却让莫秋莫名其妙心情愉悦起来,甚至觉得要让他再向那大婶说几句歉话也行,只要剑几次这么看自己。
莫秋原本绷得紧紧的面容舒缓开来,曾经存在眼底的那片冷凝也逐渐散去。
人都到齐后,剑看着桌子丰盛到不像早膳的菜肴,楞楞数道:“烤鸭、东坡肉、醉鸡、馒头、阳春面、牛杂汤、炒山菜!老小子你叫这什么东西,大清早就这么油腻,谁吃得下!”
“老夫在谷里头几十年就只吃鱼,每天每日都是鱼,你这小子厨艺烂到惊人,日三餐就只会烤鱼给老夫吃,烤鱼烤鱼烤鱼,唯不同的只有今日焦点,明日全都糊,老夫叫这些菜又如何,憋了那么久,不全补回来怎成!”陆当归哼哼两声,拿了筷子便往早相中的大鸡腿上夹去。
偏偏剑动作比他快上分毫,那又油又嫩的肥鸡腿就这么从老头眼前飞了,飞到对面那个小鬼的碗里。
剑朝莫秋笑道:“来,吃点,你昨晚都在房里没出来,现下肯定是饿了。”
莫秋着实受宠若惊,他看着碗里的大鸡腿,再看看笑容满面的剑,心里头阵动荡。
莫秋真是饿了,所以毫不客气地张嘴往鸡腿咬了大口,滑入嘴里的鲜美滋味与那人的心意,让他唇瓣无法自持地微微往上扬起,露出抹笑。
“你这没良心的小贼子,胳臂往外弯,我可是你师父,那鸡腿是我的,你竟然把它给外人!”老头愤然拍桌。
“疯老头说咋话,俺啥时拜你为师了,俺咋不知道!”剑刷地回头。
“老夫含辛茹苦教你武功,你敢否认?若非老夫相助,你这些年功夫那能精进如此之快!”
“含辛茹苦的是俺吧!”说到这剑就满腹辛酸。
“挑水劈柴洗衣烤鱼,铸剑炼剑还被你当龟孙子耍,几口墨汁骗了俺那么年,俺都没跟你算帐你还敢开口!”剑气得直想拿刀往老头脑袋上劈去。
被晾在旁的莫秋插不了嘴,便用起膳来,刚开始他还刻意放慢速度慢慢吃,但到后来筷子出入越来越神速,出手竟只见残影,以风卷残云般的气势横扫过桌上的鲜美菜肴,完全看不出那些鸡鸭肉是怎么消失的!
莫秋边分神听着剑和老头的对话,边吃着东西,见他们吵起来、交手、忍下歇息片刻、拌嘴、再吵起来、四手互搏、又歇下。
剑嘴里个又个的俺,那北方腔调令莫秋倍感亲切,老头则是声又声的呆头牛,那词用来形容剑恰是刚好。
就在他俩吵得不可开交之时,酒足饭饱后心情舒畅的莫秋再也忍不住这两人逗趣的模样,笑出声来。
金玉相击般铮鏦悦耳的笑声让剑与老头蓦地回过头来,只见那小姑娘展眼舒眉,神情愉悦含笑看着他们,而后发觉他们都看着她,又立刻收敛笑容。
剑惊讶地发现莫秋笑时脸上有个小窝窝,正想开口,老头却趁机出招偷搧了他的脑袋下,他怒瞪了老头眼,而后两人才停下手来。
剑搔了搔头,窘道:“让你看笑话了。”
莫秋脸上平淡无表情,冷然地道:“难得你们俩感情好,寻常人不这么玩的。”
剑顿了顿,想了想,才说:“其实你笑起来好看,左边脸上还有个小窝窝,应该笑笑。”他这话丝毫不存调戏姑娘家的意味。
莫秋顿,喃喃道:“是吗……”
“嗯!”剑点头。
莫秋没想到剑会对他这么说,心里高兴,便低头笑开来。
见人家姑娘笑,剑跟着也笑了。
他觉得莫秋笑起来时大大的眼瞇成条弯弯的细线,隐含闪闪光辉,彷佛天上千万星辰都落到她眼里那般,璀璨动人。
突然,老头惊讶地喝了声,看着桌上杯盘狼藉点菜都没有剩的早膳,不敢置信地直搥心肝,对那他还没看顺眼过的小鬼鬼吼鬼叫道:“老夫连块葱都没吃到,你这不懂敬老尊贤的小鬼,吃这么不怕撑死吗?”
剑低头望去,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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