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剑……”
想起剑那绝然的神情,莫秋痛得哭了出来。
他会落泪,是因为有个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住进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
也因为是这样个他重视的人,所以这次的重创,伤得他体无完肤。
从那荒废的农家撤退后,路见不平却差点连自己的命也搭上的少年与逐日架着剑,便是没命地狂奔。
后头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初出江湖的小阙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么霉运,居然第次见义勇为就落得狼狈不堪。
记得这附近该有分舵,小阙四处寻着刻有七色莲花的印记,可没久,那断了臂的逐日撑不下去,重伤昏迷。小阙吓了跳,怕这两人没救着便这么死了,咬牙拖着两个大男人,拼死往分舵去。
脚踹开藏于民宅中的分舵大门,焦急的小阙扯开喉咙道:“有没有人在啊?”
夜里原本静悄悄的院子里突然跃下两个身影,执剑问道:“来者何人?”
“我是宴阙,我朋友受伤了,快叫大夫来!”小阙急道。
这两人又说:“暗号?”
小阙急得直跳脚。“那个……那个……黄梁浮华梦场,还有句我忘了,唉呀,人就快死了,先叫大夫啊!”
这两人并没有见过小阙,也不知来人身份,只道此人擅闯浮华宫分舵又说不出完整暗号,手中长剑晃便朝小阙他们三人挥去。
“住手!”此时屋内传出声斥喝,漆黑的大堂亮起了灯,堂里悠悠步出人,那人呵欠连连,瞥了小阙眼,声音慵懒地道:
“这小祖宗可是连我都不敢动的,你们若是伤了他半根寒毛,将来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咱家那宫主肯定都会找到你们,百大酷刑伺候。”
小阙听这声音,眼睛亮,大喊道:“阿央!”
两名分舵护卫拱手恭敬说道:“副宫主。”
灯影下步出人身影,光暗交错,隐约间见其面貌刚毅,却带了丝慵懒不羁,兴许是睡到半被吵醒的关系,披了件外袍便走出,身随意。
这人正是浮华宫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宫主——林央。
只是待林央看清楚另外两个浑身鲜血的人是谁时,原本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张脸顿时劈里啪啦地扭到都快碎了。
林央黑着张脸道:“小祖宗,你打哪弄来这两尊大佛?”
小阙慌乱地望望剑和逐日,又转过头来看着林央,说道:“刚刚在城郊遇上的!还有个女魔头武功很厉害……”
林央眼眯、袖挥,止住了小阙的话:“此处不能待了。”他转而吩咐护卫道:“几个人留下善后,其余同我带小宫主离开此地。”
奶奶个熊,这奉城厉害的女魔头怎么想也就只那个而已——
铁剑门门主——陆玉!
剑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炙热的三伏天像座熔炉,似火骄阳烧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困惑茫然,脚步犹若千斤重,疲累而乏力,吐着烈焰的艳阳近到几乎罩在头顶,彷佛能感受到皮肤焦灼、血液沸腾的声音,却停不下虚软疲惫的脚步。
远方有座凉亭,亭中坐着两男两女。那处看来非常凉爽,而亭内四人的身影则让他感到熟悉。
他缓缓靠近,亭中名男子突然了起来,宏亮嗓音如平地生雷,轰隆隆地震着。然而说着什么,剑却完全听不清楚。
亭内阴影遮住了男子的相貌,虽看不见那人的模样,他却有种冲动想到那人身边去。然当他跨向前去,突地却有个冰凉的东西抓住他的手。
他低头往下望,发现竟是个白玉雕成般的小娃儿扯住他不放。
剑缓慢地眨了下眼,看着这娃儿。
白玉娃娃面颊粉嫩眉目秀巧,十分的圆润好看。娃儿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旁的池塘边,张嘴笑,露出两颗小小虎牙。
“啊……”剑突然想起这娃娃是谁。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在乞丐堆里的时候,那老是跟在他和叶身后跑的小七只要把脸洗干净,便会变成这模样。
亭中,第二个人步出亭外,剑抬头,见着了那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容。
那是个少年。少年有着对秋水盈盈的美丽双眼,那对眼眸以往总是朝着他笑的,而今,在此,却是罩着片水气。那水摇晃晃的,满到彷佛眨眼,就会从眼眶里掉下来。
少年伸出了手,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那双眼盈满着希冀,看着他、盼着他。
剑朝着那人伸手,他想到那人的身边去。他见着那少年落泪了,泪水滑过对方柔嫩的脸颊,顺着尖尖的下巴滴在泥土地上。
剑胸口猛地缩减,倏地痛彻心扉。
他拼命地想听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拼命地想朝对方走去,他知道他该握紧那人的手,而后永不、永不松开。
那是他亲口允诺过的,生世,不离不弃啊——
他承诺过的——
剑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般,无论如何奋力挣扎,就是难以移动步。
便在这时,身旁那个小娃娃冰冷的手里突然传出股寒冷真气,剑瞬间如同落入阴寒冰窖,整个人似乎要从骨子里开始结冰般。
刺骨寒意片刻间便蔓延全身,至阴之气穿透奇经八脉。纵使身体早已疲惫,然而剑体内残存的护体真气遇外敌便自然反击。
股真气炸开,忽而化为两股,两股再散为四股,激烈地与那入侵的外来真气激烈碰撞。
可是这般与敌相击的结果,让他原本已经重创的五脏六腑加雪上加霜,强烈的痛楚袭来,血脉翻腾不已,几乎令他承受不了。
耳朵旁隐约听见声音,有人焦急哽咽地喊着:
“……哥、哥……别抵抗……小七正在救你……别抵抗他的真气……”
忽地又传来声尖叫:
“哥——小七吐血了——你会害死他也会害死自己——别抗拒他的真气,你听见没有啊——”
“……”谁在拼命地拍打他的脸,剑缓缓睁开双眼。
“延陵叶你给我出去,这么打法活人都被你打成死人了——”
剑听见了小七的声音,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明白自己若不收起内力便会害到小七,于是尽力压制那些不受控制的护体真气,随着小七渡入他体内的寒气缓缓收束丹田。最后痛楚慢慢淡去,剑眼前黑,失去意识。
“阿牛哥,你答应了我的——别扔下我——”
凉亭外,那少年张张合合的双唇,始终听不清楚的声音,突然如同针般尖锐地扎进了剑脑子里。
剑猛地睁开眼,拉开覆在身上的被子便坐了起来。
他左右看了看,见不到熟悉的身影,苍白着脸翻身下床,踏着不稳的步伐急促地往外走,要将那人找回来。
剑才踏出房门,院子里原本低头吩咐仆役办事的叶立即发现。叶看剑脚步踉跄发疯似地直往外走,心里惊,连忙跑向前去把人搀住。
叶焦急忧心地道:“哥你做什么,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下床。”
剑恍若梦中,抬起头来双眼茫然地道:“小秋在叫我……他让我别扔下他……”
叶听眼眶倏地就红了,他抓着剑的手紧了紧,轻声说道:“小秋人现在铁剑门里,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他的。咱现下先回房休息好不?小七说你的五脏六腑全伤了,他替你找药去,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休养等他回来才行。”
剑彷佛听不懂叶的话似的,他举目望向小院不远处的红砖拱门,硬是想朝那处走去。
“哥——这里是兰州,小七把你送回来的。小秋被留在奉城,你现下就算回去也没用,陆誉不会放人的!”叶急得大喊。
昨夜小七将人送到的时候,叶吓得三魂七魄全飞掉。
他安排在莫秋身边的暗卫死得只剩下个,唯活着的那个还被削掉条胳臂。
听逐日说完事情始末,再见奄奄息的哥哥,叶浑身抖个不停。
这路若非小七用人参吊气,又不顾自身危险强行以真气替剑续命,这回他哥哥恐怕只剩具尸体了。
剑的神情略显呆滞空洞,嘴里喃喃念着:“小秋被留在奉城……”
叶的话倏地清晰了剑模糊的记忆。雪夜里的那些血腥杀戮片段幕幕跳了出来,万分鲜活。
剑干裂得渗血的嘴唇颤抖起来,那双眼慢慢蒙上水气。
彷佛就像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莫秋还在自己眼前,他哭得那么伤、那么痛,而后自己狠心将他扔到陆誉脚下,用莫秋对自己的信任,换回了别人的性命。
剑望着叶,声音破碎。“我……扔下了他……我答应他会陪着他的……可我却扔下了他……叶……怎么办……怎么办……”
眼睛里有温热的东西不停滑下,湿润了脸庞,剑眼前变得模糊,他没心思去理会那温润是什么,只是不停说道:
“不行,我得回去……小七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离得那么远……我……得快回去……我怎么到兰州来了……这么远……得快点回去……”
叶紧紧抓住剑。“你别这么冲动,陆誉既然留下小秋就表示他那条命还有价值,小秋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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