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虽然落幕,但其背后的隐患却远未根除。当然,这也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
新年伊始,皇帝召十四回京。终于能见到冬冬了,不知道十二岁的小姑娘长成什么样了呢!
越接近京城,队伍行得越慢。因为要等待皇帝的敕命,商议配合迎接的仪仗……我对排场没兴趣,也实在想念女儿,进了直隶,就跟十四说好,带一小队随从快马先行返家。
回到贝子府,敲开侧门,走到半道只有舒嬷嬷急急忙忙迎上来,对于我的提前到达他们都没有准备吧。“冬冬呢?”我也不等她请安,劈头就问。一早写信告诉冬冬我们要回来的消息,让她别待宫里,回家来等,并且有言在先,要是我到家见不着她,她的小屁股就要遭殃了。
“回福晋,格格在二阿哥院里玩儿。福晋不如回房歇着,奴婢去唤格格来请安……”她一溜小跑跟着我,垂头回话。
我瞥了她一眼,脚跟转了个方向,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她。”
在弘明院外碰见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十七八岁年纪作少妇打扮。我望向舒嬷嬷,她便轻声提点道:“这是大阿哥的福晋。”
哦,弘春的新妇,那是我儿媳。于是向她笑道:“你们小俩口也来找二阿哥玩吗?”
少妇不认得我,回头向身边服侍的人询寻求建议,一名看来颇为资深的嬷嬷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便紧张地瞧我一眼,低头轻道:“回福晋,我……儿媳是来寻大阿哥……”
为什么她这样不自在?我模样很凶么?算了,不难为小女孩。便笑着说:“那一块进去瞧瞧。”说完先一步跨进院子,循着声音往热闹的地方找去。只见一堆人围着个半人高的木栅栏兴奋地呼喝,冬冬的声音不是最大,但却是最高亢,因为只她一个小女孩儿。这帮小家伙,是乘他们爹回来之前最后狂欢吧。忽然间人群中爆发出“哇”“啊”“哎呀”的惊喊,接着冬冬是欢呼,而弘春弘明他们则是遗憾地摇头叹气。一名小厮把她得胜的鸡抓出栅栏,她竟然忘形地抱过那红冠长尾的大公鸡,往它羽毛油亮的脖子亲了一下。
我皱眉唤道:“冬冬。”
她这才望向我,然后便愣住了,我向她招了招手,她却磨几着不肯走近。两年不见了,陌生是当然的,况且我也实在不想她跟鸡亲热了之后再来亲我。还是舒嬷嬷看不下去,轻声提醒道:“格格,还不给额娘请安。”
我看她木木地抱着斗鸡走近,皱眉道:“把那鸡放下。”也不怕鸡瘟的。
马上有小厮把鸡抱走,她一步一步挪过来,我瞧见她肩膀胸前粘着几根鸡毛,要伸手去摘,才发现还握着马鞭呢,便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舒嬷嬷拿着,顺便把斗篷也解下。拍干净她身上,轻捏她的脸蛋问:“这么快就不认娘了?”小家伙个子长高了不少,都快到我肩膀了,脸形也不似以前那么圆。
她像找到了点感觉,抱住我的胳膊道:“额娘,你黑了。”
我拍拍她的脑袋,笑道:“你不比别人,变了颜色也要认得。”
弘春弘明弘映挨个过来请安,我对他们笑道:“接着玩吧,你们阿玛起码明儿才能着家。”说完拎了冬冬回房去。
冬冬一路问东问西,居然对我的装扮最感兴趣:“妈妈,你这袍子真好看,我也做一身行吗?”
我不禁失笑:“这有什么好看的?你想穿就让他们裁吧。”不过是开四叉的蒙古袍,下摆稍裁短些,为着挡风,加个高立领,再像普通的皮袄一样以白狐狸腿滚边。
她开心地蹦跳:“就是利落好看,骑马肯定方便!”唉,开始讲究如何穿得漂亮了,到底是小小少女了啊!
回房整理完毕,按例去向完颜请安。她问了十四情况及几时回来,剩下的便是场面话。
晚上我睡冬冬房里,她满屋子的各种玩具,刀枪剑棍不少,玩偶也堆了半床。回忆起她白天的疯劲,不禁想这丫头没人管束,恐怕是“骄蛮无匹,纨绔第一”了。不过她还像小时候一样,上床后缠着我讲故事,我有些乏了,随便编了点文成公主入藏的传说给她。说着倒是想起小达赖格桑嘉措送的佛珠,便给冬冬缠在手腕上,吩咐她不准拿下来。沐染主人的虔诚和纯真,这应该是最有灵气的饰物了,愿能佑她平安。
十四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到家,冬冬跟他倒熟得快,娇声唤着:“阿玛!”跳到他背上,勒他的脖子。十四笑着抓住她的双臂,捉到面前来,把脸凑过去道:“小宝贝,想不想你阿玛?来,亲亲阿玛!”
冬冬“啵”地亲了他一口,却嘟着嘴道:“胡子扎人!”
十四哈哈大笑,抱起她,拿胡渣子摩她的脸颊。冬冬格格笑着叫痒,扭身挣脱,躲到我身后。十四也挪过来,面孔挨到近前,侧着脸道:“到你了。”
我在他脸上弹了一记,对冬冬道:“你阿玛累了,明儿再来找他骑马。回去把功课做了,这两天我就要检查。”
冬冬一听到“功课”两个字便紧张起来,亲了我一下就跑出屋去,好像我不看见她就会忘记这回事儿似的。
我转向十四:“乏了吗?吃点东西歇着吧。”
他“嗯”了一声,露出疲态。我拉他到炕边坐,他几乎一靠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弘春和弘明携新妇来给十四请安。弘春的福晋温婉安静,弘明的则娇俏活泼。还有弘明那三个月大的儿子,胖胖的小奶娃,已然是我的孙辈,真不可思议!十四似乎也适应不良,一直拧着眉,面无表情。我笑问道:“怎么老板着脸?”
他竟然疑惑地反问:“我板着脸吗?”
我指尖碰了碰自己的眉心,向他笑道:“这儿有条河。”
他握住我的手,紧绷的脸终于舒展开来。如此年轻便做了祖父的人,抱着长孙的时候,也会煞有介事地对儿子说:“孩子长得像娘多些。”
可惜他的儿子们,见到他都显拘谨,除了应一声“是”外,便没别的回音。
冬冬蹦进屋来,往炕上一坐,靠在她爹身侧逗弄侄儿,小婴儿朝她笑,她便乐了:“瞧,他脾气多好!长得也比二哥好看。”
弘明哭笑不得,又不敢在他父亲面前和她斗嘴,只无可奈何地瞧了我一眼,便低头不语。
晚上家宴就似往常,众人皆寂寂无声。吃完之后,却是舒舒觉罗氏打破沉默:“爷,下个月初三便是福晋生辰。前两年爷一直领兵在外,也没大办过。”
十四听完有些意外,看了看完颜氏,道:“那便好好操办吧。”又向舒舒觉罗氏和福儿嘱咐,“她是寿星,你们多帮衬。”她们忙答应了。这顿饭才算了结。
第二天,福儿携了弘映来串门。依我对她的了解,那一脸忐忑怕是有事相求的。我也不催促,静下心来喝茶。说了几句闲话后,她便进入正题:“福晋,弘映今年十五了。”
“嗯。”十五了么?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继续道:“二阿哥不过大他两岁,前年便成婚了,可他的亲事却还全无着落……”
“额娘!”弘映红了脸,大概没想到母亲带他来竟然为的这件事。
十五年纪也不大嘛!不过也是时候注意起来,便道:“内务府没过问么?”
她竟然摇头拭泪:“我不知道。我位份低微,爷又不在京里,便不知道该与谁说。”
我对她笑:“快别哭了。难道还能让弘映打光棍不成?他们要是没办还好呢,说不定能自个儿挑个可心的。”又转向弘映笑问:“三阿哥,你有心上人没有?”
原也就是玩笑一问,没想到他竟然微红着脸低下头若有所思。
福儿惊道:“弘映,是哪家姑娘?”
他垂头不答。
我凝视他,问道:“她对你也有心吗?”
弘映愕然望向我,半天才吐出一句:“我,我不知道。”
好了,这回有事做了。
十四听说了这件事,反应倒也平静,只笑道:“我去找那姑娘的阿玛唠嗑,再跟额娘说说。”
我点头回道:“嗯,你出面最好。我见过那女娃了,跟弘映挺般配。”想起初见面时说明来意,那少女怯怯地问我们家三阿哥是哪个,我吃惊之余,带她偷偷瞧弘映。她看了背影便似恍然大悟,红着脸点头。总算吁出一口气,否则不知如何跟弘映交代。两情相悦很难得,真为他们高兴。
“弘映这小子,真看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显得很高兴。
“看不出来什么?他也到年纪了。”我笑回道。
十四环着我的腰,低头在我耳边轻道:“也对。我在他那个年纪啊,也早有了心爱的姑娘……”
自从回京,十四参加的庆功宴不下三回了,但皇帝招待全家人的游春宴还是头一次。冬冬穿着按她要新做的袍子,跟几个小的放风筝,跑得满头大汗回席来。我给她擦汗,她跪在身边,像只小雀儿,仰着脑袋要求喂水喂饭。我两年没照管这孩子了,便由得她撒娇。
吃了几块点心,她又静不住跑去跟小堂弟们抖空竹玩。我在女人席也待得无趣,便跟去旁观。冬冬好胜心强,看别人做什么抖抛动作,她便一定变化个更有难度的花样把风头抢过来。看那红色空竹高高飞起,我在一旁为她捏一把冷汗,却只见她从容旋身,待空竹快要落到她飞扬的雪白袍摆上时,又一抖线绳稳稳接住,动作十分利落。
小家伙们正玩得起劲的时候,一群稍年长的男孩子吵吵嚷嚷地过来了。弘字辈的皇孙们是一拨,另一拨则是几个做蒙族装扮的少年。冬冬向弘昼招手,高声问:“小五,什么事?”
弘暾跟冬冬同岁,却比她文静得多(说实话,我觉得和冬冬同龄的孩子,都比她要文静),一个人走到树荫下旁观。我让东云找他过来说话,他有条不紊地打千请安,唤我“婶娘”。
我问:“你阿玛好吗?”回来都没见过十三,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大好。
他乖巧地答道:“托婶娘福,阿玛这些日子好多了。还每天早起练剑呢。”
“哦。过几天上你家串门去,也瞧瞧和惠。”我笑道,又问,“对了,你们那拨小子闹什么呢?”
“哦,刚才赛马,六姑姑家的成衮扎布第一。”他语气平常地陈述。
像他这样看淡胜负的孩子毕竟在少数,而我生的那个,尤其缺乏这种胸怀,骨子里好勇斗狠的蛮劲倒是一点不少。“一群笨蛋!”冬冬扫视堂兄弟娇斥,顺手把空竹塞给了弘历,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得胜的蒙古孩子道,“喂,你!赢了他们不算本事,有胆跟我比吗?”
那孩子约比冬冬大上一两岁,抚着爱马的鬃毛,睨着她笑道:“你?比踢鸡毛毽子么?”
冬冬肯定怒了,不过她静了几秒后,却笑回道:“毽子就回家找服侍丫头陪爷您耍乐吧。骑上你那匹看着挺花哨的马驹儿,跟我跑一程,胜得了再摆谱不迟!”她动嘴皮子也不让人,不知跟谁学的!
叫成衮扎布的孩子沉了脸色,道:“好!小丫头,可别哭鼻子!”
瞧热闹瞧得正高兴,一条胳膊环到我腰上来。十四在耳边问道:“看什么呢?”
“看你女儿如何‘技压群雄’。”我答。那群孩子有转移阵地的动向,我想悄悄尾随,却被十四拉住。他一脸欲言又止,我的注意力便从冬冬那回来了些,望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要是我再返西宁,你……”他顿了顿,又笑道,“冬冬不能没人照管,你该留在京里的。”
他这样说,是确定了仍旧要回去吧。于是笑着说:“我跟你去。”虽然舍不得冬冬,但她在这里应该不会寂寞。
十四没说什么,跨上一步轻揽我的背,拥我入怀。
“十四弟!”远处传来呼唤,是老九冲着这边走过来。十四改牵我的手,笑着向他招呼道:“九哥。”
老九神情凝重,皱眉道:“十四弟,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紧要事?”十四疑惑,那神情似是在问,在这儿说?
我向东云使了个眼色,她福了福便退开去。我也打算离远些望风,老九却说:“我差了人在附近守着呢。”又转向我道,“就说几句,弟妹稍等。”说着拉了十四到一边。
两人并没有避我太远,但他们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却只依稀听到一两句。最后老九显然没说服他,表情无奈,朝我这边望了两眼,转身离去。十四回转来对我道:“九哥要我别去西宁。”
“嗯,这我听到了。”我问,“你非去不可么?”大致可以猜到老九反对的原因。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皇阿玛最近一直御体违和,我怎能不替他分忧?青海诸部面和心不和,现在换其他人去,怕压不住。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去。”
列举这些理由不知是想说服谁。我对他笑道:“那便一起去吧。西宁没什么不好的。”
“嗯。”他神色轻松起来,问道:“你刚才说冬冬又出什么风头了?”
“呀!赶紧,晚了看不到了!”他要不提我就要忘了。招来东云问明那些孩子的去向,急急追去。十四摸不着头脑,边走边问,我便把经过跟他说了,他奇道:“你一向不纵她惹事生非的,今儿是怎么了?”
我回道:“哦,偶尔也要许她出出风头。不然她要憋坏了。”呵呵,不知此役是谁杀谁锐气。
我们爬上视野较开阔的缓坡,却发现已经有人占了位置观战。十六十七两位阿哥,见到我俩便热情地招呼:“十四哥,嫂嫂。”十四跟他们寒暄,我笑着颔首回礼,心思早溜到坡下马道上的几点人影那儿去了。
“咣”一声锣响,开始了!
两匹马一红一黑,马上两个孩子一灰一白,起跑阶段看来势均力敌。我的目光追着他们走,看他们在弯折不多的道路上并驾齐驱,直到在半程拔了各自的旗子也没拉开距离。折返的途中,冬冬大概因为臂力稍欠,拿在手里的杆子侧倒过去,杆头的旗子正好挡住了对手马匹的视线。那孩子慢下来当然不甘心,也用自己手上的旗子去盖冬冬坐骑的脸。于是谁也不让谁,两人的马越挤越拢,旗子自然不好使了。眼看终点近在咫尺,我这角度瞧着冬冬似乎还领先半个马脖子,不过也吃不准最后谁会先过线。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块白色的不知什么东西飘到了成衮扎布爱马的脸上,那枣红马嘶鸣一声,使劲摇头甩脱了它,就缓了那么两秒,冬冬便抢先过了终点。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比我这当娘的还兴奋(不知是不是赌了外围),拍手称庆。十六阿哥还向十四恭喜道:“十四哥,你家五格格真了得!”
我们一齐下坡向孩子们走去,却发现那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皇帝、几位年长皇子和额驸都在场,好嘛,都是闲着瞧热闹的!我在人堆外停步,透过人缝看成衮扎布涨红着脸,梗着脖子:“这回不算,都是被她那手帕给害的!”
原来那白色的东西是冬冬的手绢儿啊!只不晓得是故意还是意外。
冬冬似乎毫不在意,嘻嘻笑道:“愿赌服输。”
六额驸策凌拍着儿子的肩膀道:“郡主说得对,男儿该有那气量。”
成衮扎布有些不服气地瞪着冬冬,却也不说话了。
四额驸敦多布多尔济向皇帝笑说:“皇上,奴才瞧五格格和小世子也挺有缘分,不知万岁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鸦雀无声,只诚亲王笑着附和:“儿臣看着也般配。”
这俩孩子血缘这么近,我反正是绝对不乐意的。瞧十四皱着眉,应该也持反对态度,不过理由大约跟我的不同。十四刚想说话,却听老十抢在前头道:“不成不成,儿子瞧着不妥。承元还小呢!”
皇帝微笑着征询身边雍亲王和老八的意见:“你们看呢?”
老八低头回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不如等五格格和世子大些,定了性子,再议不迟。”
雍亲王也道:“儿臣觉得八弟所说不无道理。”
皇帝便抚着冬冬的头顶道:“那就再说吧。”
成衮扎布嘀咕了一句:“我才不要娶她!”
六额驸抓住他一边肩膀低喝道:“成衮扎布!”
冬冬朝表兄做了个鬼脸:“谁要嫁给你这蛮子!”
十四也道:“冬冬,不得无礼。”话虽如此,却一丝责难的语气都没有,他也太宠溺女儿了!
冬冬大约见我皱着眉,噘了噘嘴便跑过来,扑到我怀里。她太明白如何将母亲的责难化于无形。我也拿这孩子没办法,只好对成衮扎布与六额驸礼貌地笑了笑,为女儿的无礼表示歉意。
六额驸微笑回应,成衮扎布则低下头去。
热闹完了,皇帝大概也有些累,回驾休息,让儿孙女婿各自散了。
午睡后,在德妃处小坐,十四陪母亲说话,我则跟容惠闲聊。不想皇帝这时来了,乘不了乱,该行的礼只能做足了。皇帝精神看来不错,好像就是来找我们说闲话的。容惠性子仍旧天真可爱,倒是她跟皇帝说得最多。她坐在皇帝身边,撒娇道:“皇玛法,李浩过些日子又要走了,您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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