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抢了油灯拿到桌上来,又唤袭人,外头无人应声,又叫玉钏,亦是无声,半天方见麝月挑帘进来,李纨气道:“这大节下的,竟一个使唤的人也没有!都去哪里混去了?”麝月低着头道:“我在那屋睡迷了,袭人和玉钏打下午就没见,晌午候玉钏说是奶奶使唤她出门,这会子也没见回来,奶奶竟不知吗?”
李纨道:“我何时使过玉钏出门?定是这丫头偷懒,自个儿出去玩了。袭人怎地也不见人影?她素日可是太太面前最得使唤的。”麝月摇头道:“谁又知道?她如今的款儿越发大了,去哪儿焉能与我说不成?”李纨听这麝月说了半天,头绪越发乱糟。借着那透进窗棂子的月光看去,两侧屋子竟越发黑觑觑起来,李纨心头不由闪过一丝念头,忙忙地起身翻那包着黄铜角的柜子,素日王夫人攒的体己首饰并老太太与探春惜春宝玉的体己全在哪里放着。
第九十三回(下)北王府赏月团聚,破院落再出端倪
果不出李纨所料,柜子里空空如也,连那两块新绸缎布料亦没了。李纨跪在炕上,拍打着膝盖惊道:“我的老天爷!这到底是谁拿的?竟一点子活路也没了!”麝月亦连滚带爬地上到炕上去,果真空了,想至袭人玉钏均不在,只叫道:“大奶奶,这定是咱们家里人做的了,如今谁不在,恐谁就是那贼了。”
李纨颓然坐在炕上,哀叹道:“真真想不到,她们竟背地里做下这样的事!玉钏打小跟着太太,袭人亦深得太太的心,果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吗?”说着那憋了几日的泪水下来,竟暗自哭泣起来,麝月在旁见此,亦是心下不忍,陪着掉泪。
这时,袭人提着灯笼进来,见这二人落泪,王夫人自在一旁嘟嘟囔囔,满手拽着那头发,越发乱蓬。袭人忙问道:“大奶奶,可出了什么事?”这二人抬头见是袭人,皆是一惊,齐问:“你怎这会子才回?”袭人托着手里的药包,道:“我拿了药,路上碰见我表姨,她们家的闺女你们是见过的,就是被撵出去的凌儿,刚办了喜事,非拉着我去她家看看,又赶上过节,这才回来晚了。”
李纨与麝月对视一眼,均心道竟不是她!那定是玉钏了!袭人见这二人神情,亦是奇怪,又四下里看看,问道:“怎不见玉钏?”麝月指着那柜子道:“你且上来看看就是。”袭人别了灯笼,爬上炕去,只看那柜子一眼,整个身体便呆住,面上更是惊愕,那神情竟好似盘算已久的东西,在只差一步就够到时偏被人拿去,袭人看那空空的柜子,越觉这心竟更空起来,一股苦涩伴着恼怒、懊悔,混杂在一起,直直涌上心头。
李纨见袭人这幅模样,以为她为太太心疼之故,故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亦是天命,且先去与太太熬了药吧,这晚上的药,还没喂呢。”袭人听了,呆呆地起身,抓着那药包去了,李纨见袭人有些发木,忙使麝月同去。
却说那王夫人辛辛苦苦、费尽心机、不顾情分攒下来的体己,竟真真在那玉钏手上。任是谁亦想不到,这十五六的丫头竟能隐忍到今日。自打她姐姐金钏跳井死后,她便在心底恨上了王夫人,一直盘算着时机为姐姐雪耻泄恨。她是贴在王夫人身边最近的人,那体己首饰和贵重之物,自是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故有此一招,亦不为奇了。只可怜那王夫人,抛却骨肉之情、撕破脸面得来的东西,反成了他人囊中之物,而这他人却又不是旁人,竟是常年跟在身边的玉钏。这正是:可怜可恨又可笑,费尽心机偏得一场空。
第九十四回(上)绝旧情花袭人去,冷月寒气政妻逝
且说玉钏将这体己首饰一卷而空,李纨掌家理事越发没了主意,况如今就这几人,又有什么可理,故这李纨心心念念只念着那贾兰,只盼他早日出来,也好图个相依为命。袭人麝月虽整日在王夫人面前伺候,自打那王夫人糊涂起来,亦懒了许多,尤为袭人更甚,她本就是一个面上忠厚、暗里极会打算的人,看如今这情势,除了宝玉,倒无甚可留恋之处。
这袭人想至宝玉,不由一阵心痛,终究是伺候了多年,哪能无一丝情义?况昔日在那大观园中,一众姐妹独他一人,而她作为宝玉的身边人,亦享尽荣光。谁又会料到?这大厦呼啦啦一朝倾倒,这热闹闹的一群人说去就去。袭人想至那些体己首饰,不由又痛又恨,真真自己被猪油迷了心,竟不知那玉钏还有这等心地,如今倒好,人财皆无,即便宝玉出来,即便与他做个大奶奶,守着这糊里糊涂的王夫人,又有什么好日子过!
想至那日去她姨家,被撵出去的凌儿如今嫁了一家殷实的手艺人,那穿着打扮竟比自己强上十倍,不觉心下泛酸,想凌儿昔日不过是听自己调遣,凡事亦求与自己,如今竟真真颠倒过来。这袭人思来想去,真真是后悔不迭,又恨那玉钏。正愣神呢,却没瞧见李纨进来,李纨见袭人呆呆模样,推她一把道:“在这儿发什么呆根子!今儿太太的药还没着落呢!快些去抓药吧。”袭人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跟在李纨后头就要出门。
见李纨往王夫人那屋去了,袭人却又回转身来,在适才那炕上旮旯里摸索了半日,方抽出一个布包放在贴身的衣襟里,这才去了。却没留神麝月在那侧间隐隐的站着。
傍晌午的时候,袭人拿了药回来,却推说脚走肿了,使麝月去熬药,李纨无法亦只好如此,她眼下哪能使唤得动袭人?一时,麝月端了药进来,李纨相帮着伺候王夫人喝了。这王夫人如今头脑糊涂得很,再加上日日夜夜的闹腾谩骂,竟人不成|人,鬼不成鬼,若非李纨这幅心性,若府里其他的人,恐早就舍她而去。
麝月见王夫人今儿闹腾轻了些,吃了药,竟渐睡去。故悄扯着李纨的衣袖,李纨会意,二人出得屋来,麝月将适才袭人袖了布包一事说了,并道:“这事我瞧着蹊跷,故才来说与奶奶。”李纨亦是疑道:“她自昨儿回来便有些失魂落魄,偏那玉钏又做下这么档子事,莫不是连她亦生了去的心思了吧。”
麝月道:“这却不敢说了。她素日原就比我有打算,这府里上上下下的谁不知道她要做姨娘的心思,老爷大爷被拿了之后,太太越发倚重她,出的风头只怕没一个丫头比得上呢。”李纨听了道:“你是她调教出来的,竟也如此说,可见素日我真真错看了她,她的心眼子竟都藏在心底里。”说着悄唤了麝月往袭人躺着那屋去了。
第九十四回(中)绝旧情花袭人去,冷月寒气政妻逝
二人进得屋来,却见袭人正在那炕上翻找着什么,昔日的一些衣服布料全都被她扯了出来,稍值钱些的都被分在一边的蓝布包袱里,李纨见了,心道果是她也有此打算。故冷笑道:“真真想不到,花大姑娘亦要收拾包袱去了。”袭人闻声扭过身来,面上一阵红,却静着声道:“大奶奶怎出此言?我不过是闲不住,收拾一下罢了。”麝月将那全新的绣纹衣裳抖了出来,道:“姐姐倒真会说话。我却不明白,偏就你的包袱里包着新衣裳,这剩下的姐姐怎不包上呢?”
袭人顿了顿,方强笑着对李纨说道:“不过是瞎收拾,奶奶别多心。”李纨长叹一声,适才面上的怒色退了大半,坐在那早没了弹墨垫的椅上,道:“你不必多说,既是你已把攒的几两银子拿了出去,就算是这些年伺候你的赏儿就是了。既是要走,就快些走,只有一条,这里的一丝一点都别拿走,别怨我狠心,只怕你们比我都要狠。”
袭人听了,身子一震,慢慢地下炕来,跪在李纨脚下道:“大奶奶既如此说,我只好听命就是。只求等宝玉出来,好歹与我个讯。”李纨道:“想不到你这铁石心肠的人还记挂着他,也好,只怕到了那日,这里连吃喝的都没了,少不得要有求与你呢。”这李纨一番话看似说得和软,实则绵里藏针,臊得这袭人捂着脸急急去了,竟连那卸下的镯子亦忘了拿。
李纨正与麝月将那衣裳收拾起来,却听那屋王夫人一声喊叫,再往下听竟没了动静,二人心知不妙,忙忙跑了过去,见那王夫人竟仰面躺在炕上,面色蜡黄,嘴角竟渐渐渗出一丝血来,李纨摇晃着王夫人,泣道:“太太,这可怎么是好!太太,且应一声啊。”麝月忙忙地去掐人中,人却仍不省人事。至天刚擦黑,月色初升时,那王夫人竟悠悠醒转,昏暗的灯下,只李纨与麝月二人在此相伴。
王夫人抬手拉着李纨,李纨拭了面上的泪,抓着王夫人道:“太太,你可醒了!这下好了!”王夫人显是没多少力气,眼神四处瞅了瞅,方低低地道:“成了这个样子,是我的罪过!想不到我死之前,竟是你和麝月这丫头陪着。”说着抓紧李纨的手,嘴里却唤着贾珠的名字,一时又道:“宝玉若出来,就交给你了,麝月来伺候他,我是极放心的。”又唤袭人,李纨麝月见王夫人的凄惨模样,越发落下泪来,越发不忍将袭人已去之事说出,只道她去拿药了。
王夫人微微摇着头道:“别瞧我浑浑噩噩了这些天,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知道的,定是见如今大势已去,私自去了。真真往日我竟糊涂得很,偏信了她的话。”她又急又气,不由大口的鲜血吐了出来,李纨麝月见此越发惊怕伤心,越发不知所措,这王夫人吐罢血,鼻息竟仅剩下游丝,呆呆地瞅着那钻进来的月光,瞧着那树影中的圆月,带着悔恨与不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李纨麝月痛哭一场,现下已无人无钱办理丧事,无奈李纨使麝月典当了几件衣裳,换了几两银子,做了一副薄皮板子,将那王夫人这才勉强埋了。探春惜春得讯,亦是哭了一场,又使侍书送与李纨一些银子,使李纨找人将那坟头修葺得好些,终不辱没了太太的身份。李纨自是应承,又觉这场场变故,麝月始在身边,越发觉她难得,故对麝月高看一眼,二人相伴依在这小院住着,只等贾兰宝玉回来。
第九十四回(下)绝旧情花袭人去,冷月寒气政妻逝
再说那贾探春贾惜春,连闻府内这重重变故,亦是又惊又叹,真真不知这往日里说说笑笑之人,大难临头竟毫无情分。探春又听说赵姨娘和贾环早就被王夫人撵了出去,心下亦是一痛,终是骨肉,焉能不顾?只不知这母子二人能到哪里去,眼下亦是暂无他法。因探春与箐逸的日子近了,南安王府又送了讯来,欲接探春过去住几日,北静王妃听了,道:“此乃正礼,你是南安嫂子的闺女,成亲前去娘家住着自是应该。”
探春见坐在一边落寞的惜春,起身道:“倒教四妹妹与我同去,可使得?”王妃知其心思,道:“有何不可?惜丫头跟着去就是,若你恐那边不熟,让你林姐姐亦去就是。”探春听了,喜得连向王妃行礼道:“如此甚好。我本就想着这话,偏不好意思说出来。”北静王妃拉着她道:“一家子过日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偏你也拘谨起来。”
话音刚落,玉林黛玉进来,探春向黛玉说了适才之言,黛玉道:“郡主有了吩咐,我又岂敢不遵从,自是要赶紧收拾包袱跟着去就是。”探春笑道:“就你贫嘴巧舌!赶明儿你与世子爷的好日子近了,看我如何取笑于你。”黛玉连连摇晃着探春,笑道:“好妹妹,我却不敢了。”这二人一番作弄,闹得众人皆笑。独惜春苦笑之余愁意满怀,黛玉向玉林使个眼色,玉林会意。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上)峰回路转似转机,南安小住三人行
且说众人见惜春面带愁意,玉林黛玉早使人去那陈府探听,原是那陈梦曦因抗拒与那吴家之事,被陈将军锁在府内不得出门,就连那中秋佳节亦没出来,那陈将军亦没料到这儿子竟如此固执,偏看上了一个惜春。眼见得他一天天消瘦,陈夫人亦是心疼,想至那日北静王妃的一番话,亦不无道理,所谓家祸不连累儿女,如今贾府人判的判,去的去,虽听说那贾珍与那四阿哥那边有些瓜葛,那惜春如今却住在北王府里,又是当今亲口允赦了的人,自是于惜春无碍。
这陈夫人思来想去,将这心中所想与陈将军好言说了,那陈将军眼见儿子如此,又岂能不疼?故亦是勉强应承,又道:“既是你我皆有此意,你且前去瞧瞧那姑娘,若是果真出众,就遂了他便罢。”陈夫人笑道:“这还消你嘱咐,我自是知晓。”说着吩咐管家去北王府打听何时王妃在家,只说要去拜访。
且说北静王妃得了讯,亦知定是为惜春而来,这心下喜一阵忧一阵,只盼惜春丫头能得偿所愿。故一早便与黛玉说了,使她与探春替那惜春好好打扮一番,黛玉听了喜道:“姑妈且放心就是,惜妹妹本就是个美人胚子,稍加收拾便是极好的。”探春亦为惜春高兴,却忽想至万一那陈夫人带来的是坏讯,岂不白白高兴一场?悄与黛玉说了,黛玉顿了顿,方道:“依我看,若是如此,恐她这个一品夫人就不会亲来,咱们且先说与四妹妹好讯,亦能使她精神振奋呢。”探春听了亦觉有理。
这二人带着紫鹃侍书忙忙去了惜春屋里,藉着紫鹃那双巧手,将那惜春按在椅上,硬是替她梳妆了半日,惜春站起身来,黛玉探春细细瞧了,相视而笑,惜春嗔道:“大清早的,不让人好好念经,偏拿这些花儿粉儿的来玩。”黛玉笑道:“好妹妹,且将你那经文放下,今儿有好事登门,你必是要去的。”
惜春扭了身,瞧着那外面的秋风,低低地道:“只怕我这样苦命的人,今生不会有什么好事。”探春扳着她肩膀道:“瞧你,又来了。你的心思,我们均知,今儿且依我们就是。”惜春听了方露出一丝笑意道:“罢了罢了,既是公主郡主有命,我又哪敢不从?”三人正说着,却听外头兰香的笑声传来,黛玉笑道:“又一个话口袋来了。”
第九十五回(2)峰回路转似转机,南安小住三人行
兰香如今腹部越发凸了起来,身子却看着灵便得很,一头闯了进来,拉着黛玉探春笑道:“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你们光顾着自己玩,偏也不去瞧我。”探春道:“这话真真冤枉了呢。我们昨儿还念叨兰姐姐了呢。”兰香笑道:“这不,我在那里听见了,这才巴巴的来了呢。”一句话说得满屋人皆笑。
兰香瞧见惜春,将她拉在身边细细的瞧了,笑道:“惜妹妹今儿装扮得宛如天仙一般,定是有何喜事?”惜春道:“不过是林姐姐和三姐姐作弄我罢了。”兰香道:“这我却听说了,一会子你且听母亲的传唤就是了。”惜春瞧这三人,皆是笑而不答,亦是不再追问,她心性向来是顺其自然,心平气和,况经陈梦曦之事之后,越发觉这世事无常,真真因果报应,不知会在何处,越发那心竟死了一半。
且说那陈夫人打点了重礼,带着丫头婆子而来,在那偏厅与北静王妃说了意思。北静王妃笑道:“真真你们开通。我就说嘛,堂堂一品夫人,断不会顾念那些。”陈夫人听了,面上一红,方笑道:“王妃谬赞了。只曦儿如此执拗,我这个做娘的,亦只好应了才好。”北静王妃道:“这才是皆大欢喜呢。”说着使绿珠却传惜春姑娘来,心下又恐惜春一个人拘束,故道:“兰儿今儿也来了,玉儿和探丫头都在家,陈夫人一并见见吧。”陈夫人起身笑道:“那倒是老身的福气了。”
一时,这四人前来,陈夫人欲按礼数行礼,被兰香黛玉拦住,探春行了半礼,惜春则行了大礼。那陈夫人见这惜春娇小之中透着一段不俗气度,那身上虽只穿了件青蓝绣蝶裙,却亦是别有一番风味,头上只淡淡地掐了只镶花珠钗,两侧发髻垂下青丝半缕,好一个出众的可人!
不提这陈夫人见了惜春心下赞赏,此时那惜春心下却如波涛汹涌起来,适才她进门听说是那陈将军府上,那印在心底的身影早就浮现上来,又瞧这陈夫人眉目之间,越发想起那陈梦曦,只如今他已另结姻缘,与自己又有何相干?偏又来招惹她作甚?那目中不由
红楼新续之颠倒不平记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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