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得似天抹微云,又似溪水缓流,唐盈一时间有些羡慕起那株花,被简随云的轻抚的感觉是怎样的?而那一花一人间,似乎有什么气息在流动,有一种无声的语言在交汇。
接着,她吃惊了,惊愕地盯着简随云,张大了眼——
万万没有想到,简随云竟然撕下一片衣角,摊在地面,然后便轻掘花下土壤。只眨眼功夫,就见那株花的花根露出,被简随云将之从土壤中抽出,根上带着许多泥土——
唐盈的唇一时无法合上,让她去想简随云是要像其他人一样想得到这株花,打死她都不会相信,但眼前看到的是什么?
“紫雁山不再太平,现在是,日后也是,它,需去别处安家——”简随云没有回头,似乎已知道她的惊讶,轻轻语。
一颗心“咚”地又落回胸腔,唐盈的心跳恢复正常。
原来简随云是要把七色花另外安家,要安到哪里去?听话中意,是要离开这座山。
七色花受自身的限制,虽能遁形,却始终无法离开生养之地,而简随云说能带它移家,便一定能。就算别人做不到此点,简随云也一定能做到。
暗色中,青衣的她已将花根上拢了许多土壤,用撕下的衣角包成一团,不再回头,向山下而去——
“姑娘!”唐盈想追上前,又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去。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七色花的新家会在哪里,她不应该知道!这样对七色花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但她如果不跟去,简随云是否会这样一走了之,不再回来?必竟,七色花安全了,此地的事情便算有个了结,简随云仿佛已没有再停留的理由。
“我,会回来——”
简随云的背影消失前,留下了这句话。
唐盈笑了。
简随云去得那样快,应该是为了争取时间让七色花即使重归土壤。即使是用布团连着土壤包裹,也定然不能长时间那样维持着,而找到新的地方,也一定有些什么处理的过程。
她只能等,等简随云回来。
远处山头上的人影,似乎也在这种暗色中,离开——
………………………………
空气中到处血腥的味道,山风阵阵,也无法将之吹散。
林中,尸骸遍野,血迹斑斑,有无数残肢断臂,还有那未来得及合上眼便从颈上被砍下的头颅,像只球一般滚落在一边,七窍流血中瞪着铜铃大眼,盯着她——
唐盈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任何一个人被死人的眼盯着时,都会不舒服。
而让她最不舒服的是,眼前的尸体中,有一部分死状更加奇惨,惨不忍睹。只需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她转过身,避开那颗无体头颅的“注视”,锁着眉峰,听着旁边唐门子弟的汇报。
“三小姐,您离开不久,情势大变,武当、峨嵋与崆峒等派开始率弟子反扑,要挣出箭阵,那些射箭之人非同一般,普通擅射之人即使有百步穿场的准头,也绝不会有那种臂力,而那些人手中的一张弓敌得上用绞盘发射的大型驽箭——”
汇报之人是唐木,也是这几日来一直驾车的车夫,他很认真地详述着,“那些江湖同道无法顺利脱出箭阵,就在三小姐离开后不久,从林中又出现一批人马,个个迅猛,武功高强,出其不意地攻向树上——”
“又出现一批人?”唐盈听到这里,不由大惊。还有其他潜伏着的人?
唐木低着头回应,“是的,三小姐,依我等暗中细辨,那批人的领头人应是柳家堡的大少堡主柳孤烟。”
“柳孤烟?”唐盈的眼神闪了闪。
柳家第二代中,有三男一女,分别是柳孤烟、柳沾衣、柳扶摇,还有一位四公子柳乘风。
四个人的名字都极典雅,而身为北方第一堡的武林世家子弟,他们的名字显得格外雅致与诗意,据说,那是因为四子初生后便被人惊为极秀之人,是少有的俊美,而她们的母亲便是当年的“江湖第一美女”韩苏影。
如果,不是与她的二哥比,如果,没有见过轿中人,那几位柳家少年也确实称得上一等的倜傥人物。只是这几日来,她见过的许多出众的人物,仿佛都将他们比了下去。
从那紫衣的舒带刀算起,直到今夜见过的那个卓也,个个都出类拔萃,让她惊觉天下男儿原来是各有特质,不知是自己最近遇到的恰巧都是绝顶男儿,还是她原来的眼界太窄,见识的太少?
想到这里,脑中突然闪出一双弯弯的笑眼——
自己怎么好端端地想起了那个笑得快活的潭边男子?唐盈怔了怔,甩了甩头。
那个人,不会让人特别地眼前一亮,也不会让人失神恍惚,却偏偏给人的印象最为深刻。
是因为他的笑,还有他身上的那种无拘无束的自在不羁?
“三小姐,柳家堡大少堡主带来的人马虽只有数十人,在人数上不及弓箭手,但因出奇不意使对方措手不及,双方打斗起来,箭阵便被扰乱,为场中的江湖同道争取了极大的机会,各个门派便放了哨箭与信号弹,联系人手……”
怪不得当时满天飞花前,弓弦声弱了许多。只是柳孤烟的出现,绝不是为了什么江湖同道,应该是为了接应他的二弟与三妹。
“后来呢?那些人没了箭阵的压迫,又引来帮手,是由谁先夺得了七色花?”
唐盈冷笑了起来,可以想到当时的情况。江湖人都称是柳二公子与柳三小姐在为七色花奔忙,原来柳大公子也来了,只是,没有人知道而已,也可以算作是第三路奇兵了。
而那第三路奇兵的出现,使情况逆转,没了箭阵的威胁,离那手执“七色花”的灰衣人最近的江湖人自然是更加不肯罢休了。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中间的灰衣人无法很快与外围的同伴汇合,寡不敌众,必会受创,而手中的奇花自然不保——
“三小姐所料不差,当时被围在中间的灰衣人似乎是被‘判官笔’仇鹰所伤,那株奇花便落到仇鹰手中——”
仇鹰?
仇鹰是黑道人物,一双判官笔用的是出神入化,是个数一数二的黑道枭雄。
“仇鹰夺到七色花后,周围的江湖同道都向他而去,而属下等人看得仔细,那仇鹰见要敌不住众人围攻,便当场把奇花往嘴里塞去——”
说到这里,这个唐家子弟一向平板的语调起了变化,这种变化吸引了唐盈,她听得更加认真。
下面的内容会是什么?竟让她唐家一向冷静、自持,甚至寡情,从不轻易变色的弟子们情绪激动。
“三小姐,其他人见那仇鹰吞食奇花,似乎受到了刺激,也再顾不得奇花被损于否,争相涌上,动手乱扯,那仇鹰即使身手了得也无法保全,只见一株花眨眼间便被无数江湖同道撕碎,叶片、花瓣、茎杆全都裂开,而夺到之人哈哈大笑,往口中塞食,未曾夺到手的,便乘抢到之人得意大笑时趁机偷袭,有的……”
唐木说到这里,语调已不仅仅是变化,而是带着轻颤,虽然看不到低着的脸上是什么神情,但垂于身侧的双手攥得死紧。
“有的怎样?”唐盈极为奇怪这个子弟的反应,再看其他唐家子弟,此时脸上都是一片说不出的扭曲,眼里也是一片赤热的东西在激荡。
“三小姐,当……当时有一些人已经将奇花的碎片吞入口中后,只……只是有些武林同道,竟以强胜弱,数十人攻击一人,将那人杀死,然后……”
“然后怎样?”这样反常的唐家子弟,让唐盈一时间不知是不是应该发怒,如果是平日,她会觉得这些子弟太过大惊小怪,但今日的事件不同。她只得连番追问。
“然后……然后,那些人在把已经食入奇花的同道杀死后,一口咬向对方的喉咙,吸取对方的鲜血,有的甚至将之开膛破肚,分食啃噬那些人的血肉,一个个全都照此来做,名门正派中也有些小辈的弟子参了进去,场中到处都是人杀人、人吃人……”
回报之人说到这里,脸抬了起来,肌肉抽搐,眼里是波澜滔天,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中。
唐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但眼前的子弟,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却露出这种表情,可见当时的场面带给他们震撼。
那些人竟然生吃人肉、生饮人血?
只为了七色花?难道他们认为吞下“七色花”就会立刻增长数十年功力,变得天下无敌?
而吃下天食七色花之人血肉,也会同样吸取灵效?
黑道人物如些,白道也有人如此?
唐盈听得全身发麻,胃在紧抽,只觉先前忍着的胃酸要涌了出来,很想弯下身子,将前一夜进食的东西全部吐出。
但她不能吐,在唐家子弟面前,她得忍。
“三小姐,就在互相争夺、互相屠杀之际,突然有人狂喊狂叫,而狂喊之人形同发颠,变得力大无穷,旁人一时难以接近,但那个人不出半刻便七窍流出黑血,四脚抽搐地倒地,接着,不再爬起——”
“什么?”唐盈挑起了眉,又是一个惊讶。
“三小姐,当时不断地有人狂喊,又一个接一个的七窍流血、倒地、死亡……”
“后来呢?”唐盈的脸色变了又变。
“随后,有人在争夺中发现蹊跷,大喊‘奇花有毒’!‘奇花有毒’!人群突然便平静下来,众人盯着那些一一倒下之人,停止了抢夺——”
停止了?能不停止吗?
那时应该就是黎明之时,也是就让她疑惑为何会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
“三小姐,原来传闻中的七色花不是灵物,而是毒物,真正的毒物,奇毒无比,那些服食之人的血液与皮肉也同样染中奇毒,啃下他们血肉的人,也同样中毒——”
唐盈扯了扯嘴角,七色花的替身是奇毒无比的,它自己失去生命的同时,也大大地教训了那些贪心生妄之人。
不知它的毒,与排名毒物榜上排名前三位的毒相比,会怎么样?但它的发作之快,却是奇绝的。
“三小姐,林中这些尸首都是无人认领的,其他尸首远远多于这些,各家门派散走时已将自家门人的尸首抬走,而这些全身乌黑的,则是中了七色花之毒的。”唐木指了指一旁。
唐盈此时不得不再打量那些在先前让她无法再看第二眼的尸身——
从那些尸身上,完全可以证明唐木所说,句句不假。
有的确实被开膛破肚,尸骨不齐,喉咙处是啮咬的痕迹。而有些就算是完整的,也是通体乌黑,面目扭曲,死前似乎极为痛苦,眼睛都暴突了出来,皮肤溃烂。
这些尸首还不是全部的,仅仅只是无帮无派,无人认领的。可见这次一场夺宝之战,损伤是何等惨重。
“武当、峨嵋、点苍、崆峒等派损伤如何?”
“来此的名门大派中,只有武当、峨嵋、柳家堡损失较少,他们见情况有变便及早离去,其他门派则损伤过半——”
过半?唐盈的心一抖,来此的江湖人已占了整个江湖的七成,而这七成又损伤过半,这意味着什么?
而这些尸首中,似乎并没有那些黑衣蒙面人的,看来对方手脚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又是一阵强风吹来,将浓烈的血腥袭入肺间,唐盈不由捂上了口鼻,就算她见惯了杀人与被杀,此时也是满身的寒意,从心里往出透着的冰凉。
“你等,将这些孤尸掩埋,替他们立个墓碑——”她摆摆手,这些人的尸首如果不处理掉,一旦腐烂,此处将奇臭无比,也会惊扰了附近普通百姓的生活。
“是!”唐家弟子领命正欲离去。
“等等!”唐盈又想起什么,仔细看着那些尸首,“这些人既成毒尸,如果埋于地底,恐怕将来祸害土壤,影响周围的草木生长……”
她说的有些犹豫,本不想让这些人尸骨无存,抛尸荒野,但他们的尸体已成了毒的恶源,不能按正常办法处理了。
却不知道那些门派是怎么将自己门内弟子的尸体带回去的?
犹豫后,她咬了咬牙,“你等还是将之抬出此山,寻处旷野,将之焚烧,要谨慎小心,切勿触及他们的躯体——”
“是。”
“处理好尸首后,再将此处地面沾着毒液的血迹深埋,至少掘地六尺,切不可留下任何祸患。”
“是!”
“下去吧,动手要快!此地事了后,严把口风,不得到处宣扬。”
“是!”
唐家子弟领命后,分散开,由一些头目组织着砍伐树木,用最快的速度做了许多简易抬架,再将那些尸首小心地搬上去,然后,抬走——
他们办事是有效率的,二百余人,不消片刻,便将所有的尸身带走。而林中也突然静了下来——
静得只有唐盈一个人立在这里,地上则一片斑驳狼藉。
谁会想到,一夜之隔,这里便发生过的一场人间的杀戮?而杀戮过后的尸赅,竟然是由她唐门来善后的。好在那替身之花的奇毒是要接触后才会染上的,如果随着空气也会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但为何,心如此沉重?只感觉这林中也是阴森森一片,仿佛鬼域?
打了个寒颤,她打算先出林再说,一旋身,但看到了一袭青衣的她,就立在身后不远处。
“姑娘!”
简随云回来了!
等待总是漫长的,在等待中,她先离开了那座山头来处理这里的事情,却看到了一副让她很久以后都无法磨灭这段记忆的血腥场面。
而这一刻,再见简随云,竟有一种潮热的东西要涌上眼眶,仿佛刚才在唐家子弟面前强忍着的东西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青衣的她,静静地立在风中,神情间虽然依旧淡如清水,却没有平日的似笑非笑,缓缓又缓缓地说:“此时,应是用早膳时——”
唐盈怔了怔。
简随云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但这一句话已抵得上世人的千百句。
至少,要吃早膳她们就得先离开这里,简随云是要她先离开!
只有离开,才会脱离这种气氛!
于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随着简随云向山外走去——
穿梭在林间,空气中的血腥味一路充斥着,连周围的震雾中似乎也弥漫着血色——
血色似张扬的恶灵,无处不在,唐盈的脚下甚至有些急切,想要早一点离开这座山。就在行到最后一片竹林间时,一道飞扬轻快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就似最快活的一眼山泉,冲破重重腥风、穿进血雾,拨云见日一般,直透进人心,将压在心头的沉郁击破、驱散!
仿佛,那是梵音清唱。
但那不是!
而是由什么吹出的曲音。
唐盈怔了一怔,简随云淡淡的眼也看向竹林中——
只见,雾的那头,竹林彼端,一片青青草色的半斜山坡上——
有一人,正仰躺在那里,翘着二郎腿,两只手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放在唇边自在地吹着——
第三十七章不急不急
本是浓山重水,一曲欢音传来,只觉神清目明。
山,似乎又绿了;水,似乎又活了;血雾,似乎也散了——
一夜杀戮后的怆败,强风难掩的腥腻,在曲音传来的一刻,便似日脱出云层时黑暗的退去一般,迎来春光无限。
草色青青中,半斜山坡上,有一人正躺在那里,唇间吹着什么,风扬起他腰间的束带,也扬起他口中的清音——
那样子,活似他一直就是呆在那里的,青草坡就是他的席,天空就是他的盖,从这里望去,他在竹林彼端,翠竹间的滴滴新露则将远远的他点得生动。
让人疑是无意中误闯了他的空间,而他就是这片山林的主人!
沐清风而生,饮凝露而长,与山野融为一体,悠哉得让人羡慕,快活的让人嫉妒!
嫉妒?
唐盈先是一惊,接着一怔,然后心中一跳!
这种感觉是第二次突然袭来,并不陌生,不由放缓了脚步,走入竹林,在迷漫着雾气的翠色中,盯向那个人——
尚未看清对方侧躺着的面孔,就听到又有什么声音从天际传来,抬头望去,只见云中有黑色的点在靠近,带着脆鸣——
越离越近后,才看清那是一群飞鸟,娇小丰润,羽色艳丽,划过长风,直飞到那个人的头顶上方后,振翅回旋、旋而不散。
再次讶异!
从她们来到紫雁山的那一天,就没听到过这林中有过鸟语,仿佛所有的鸟儿都察觉到了江湖人的杀气,两三日前就弃巢而去。
对于鸟类来说,春季正值求偶期,如果随意另觅它处重新筑巢,必会影响下一代的繁衍,不到万一是绝不会弃巢离去的。既然离去,可见它们对此地的惧怕。
而现在,它们竟然飞回来了,此时的紫雁山血腥尚浓,鸟兽最为敏感,却依然反常地飞回。一只只、一对对、一排排、一行行、欢歌而来,自在娇啼。仿佛是受了那曲音的牵引——
它们的鸣声极其动听,声声脆耳,配着吹出的清音,让人仿佛畅游在远离尘嚣的世外山林中,没有争斗、没有污浊、只有纯粹的天然,直把心中的蒙昧都抛到了九宵云外!
唐盈不由地停了脚步,在静静地听。
简随云飘然立在她身边,也未再前进——
“竹林曲声正悠扬,美酒一杯入豪肠,三分醉意闲中笑,七分自在酿月光……”
一声轻笑传来,伴随着一句似词非词的话语,音质如风。
唐盈猛然回了神,才发现那曲音已停了,自己却深陷其中一时未曾察觉,再去看那个人,已悠悠然地坐了起来,悠悠然地转过了身,悠悠然地看着她们,笑——
又是那种笑!
也仍是那种说不出的舒服模样!
仿佛他就是坐在冰刀上,也会笑得那样快活。
但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盈瞪向了对方,发现曲音虽停,仍自余音缭绕,天上鸟儿又盘桓圈后,才呼啦啦飞散,再仔细看对方手中,竟然是吹着一片树叶?
仅仅是一片叶子,便能引来飞鸟相和?
古有琴声引凤,今有叶曲招彩翼,这男子的曲音真有荡涤人心的魔力,连鸟儿都能惑来。一个人,如果不是从心底处就这样清明,怎会吹出这样的清音?
她疑惑了,去端详简随云的神情,在那张容颜上看不出端倪,但是,简随云的眼在淡淡地望着那个男子。
再眨了眨眼,她们现在所立的位置只需再走十数步便可走出竹林,再向左一拐,就会离开紫雁山,而那个?br/gt;
简随云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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