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正是,驿马未必来自那里……”附合之人极多。
“要不怎说狼子野心?就是瓦刺日前滋事生扰,突然攻向我北关大同,向我朝宣战!”
“啊?难道……真的开战了?”
“是已经开战!瓦刺小贼采用突袭,我大同守将猝不及防,北方诸镇已经告急!”
“什么?!”
是闻者惊,听者骇!
才说烽烟起,怎知道却是诸镇告急?
大同,因其三面临边,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实在是京师之藩屏,中原之保障!
如果大同不保,诸镇连失,京师危矣!
几乎是连夜间,此消息飞遍大江南北,比驿马的激跃奔腾还要迅速,比武林人之前急招门人回门的哨箭、信号弹还要快捷!
世上,没有比百姓的嘴传播得更快的工具,能让百姓最关注的,也就是战争。
而突如其来又来势汹汹的战争,更加让百姓关注!
尤其北方,因接近战地,更加蜚言不断,士家工商,无不聚众而谈。
而江南,因它鱼米之乡的富庶,商贾往来的繁华,红柳绿荫的温柔,又隔着一江之外的地势,对于战争是后知后觉的,却也同样有些隐隐地燥动,于这个蒙蒙的清晨中,显得格外得鲜活。
柳家别院,则是一片平静。
似乎所有的非江湖事都无法影响这个武林大家的镇定,满庭芳华中只有蝉声依旧,花开依旧——
尤其这间屋内,更加寂静!
虽有晨曦的光亮挤入,却压盖不住那份沉闷、炎热、昏暗……仿佛是生命消逝的气息在侵吞着每一份空气。
“姑娘,你来了。”
眼中一亮,柳沾衣惊喜地立起。
在那抹淡青色进入的一瞬间,整间屋子都似乎亮了起来,让人喘不气来的气息也有所缓解。
她,终归是来了!在天色未完全亮起前,终于到来!
但父亲与弟、妹怎未跟着进入?有些疑惑,柳沾衣却未问出口,只有那眼里的明亮,如同初见简随云的那日。
简随云的确是来到这间柳家兄妹守护多时的卧房。
仿佛这柳家堡只是无人的山林一座,而她踏月影、携微风、信步林间般,自然而然地就到了这里。
步履中也仍是那般舒缓,风随轻动的青袍上同样沾了唐盈的血,却似红花落于其上留下的淡淡印迹——
“姑娘,家母服下丹药已近两个时辰……”柳沾衣紧紧盯着简随云,“在下与长兄在此期间未有一刻敢离开,仔细观看母亲,但无论气息、面色,还是脉相,母亲都无半点变化,她……”
他的语气中带着紧迫与焦虑。
不得不紧迫,不得不焦虑,因为天色在越来越亮!
“姑娘,我母亲近三年来,几乎无有任何变化,只在昨夜我等守在练丹房外等姑娘出来那里,舍妹曾说母亲突然全身抽动,四脚痉挛,我等遂急急起来,却见母亲已无异状接下来,便喂服了姑娘所炼丹丸……”
在简随云入门不到几步间,柳沾衣便说了这许多话,仿佛生怕说得慢一些就会多占去多一些时间。
如果能够,他并不愿说得这样细致,此番话是在对简随云所炼的那颗药丸是否有效提出置疑,但为什么母亲没有一点变化?
这个,没有变化,比任何一种变化都可怕!
天色正越来越亮,如果再不变,那就只有一个结果!
而任何一颗药丸入胃,两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消化、吸收、运行,不管药效如何,母亲都应该有所改变。除非,根本就没有效果!一点效果都没有!
不言不语,简随云淡淡行至床边——
床上,那个妇人静静地躺着,面若朝霞,肌肤水做,栩栩如生……她看起来没有一丝改变。
就那么立着,简随云看着床上的人,床前的另外两个人则在看着她。
在角落的黑暗中,还有一个人。一身丝绸的黑与屋角的暗融为了一体,乍望去,似乎只是一团飘渺烟雾。
而在简随云进入的一刻,烟雾中便有两点星芒投向简随云,那是柳孤烟,他的眼有如寒冷夜空中的星,孤冷地,如在天边亮着。
却同样不言不语,仅仅是望着简随云。
屋里一时又静谥如斯。
更多的阳光在从窗缝挤入,柳沾衣的额上似乎浮出许多珠液,空气中乍闻他的心跳声!
他很急切,非常急,急时间的流逝,急简随云的不动。她为何还不动?难道就这样一直站着?
但他的温文让他不吐语催促,只有紧张的汗液与骤然急促的心跳兆示了他的急切。
千日醉所带来的死亡的那一刻,是否当真会那般可怖,让一个人瞬间形容枯槁,成为青黑的干尸?
他不知道,也怕知道!他的心跳越来越急,几乎已无法压制时,床上的柳夫人唇角突然溢出了一缕黑血——
像细水在流,悄悄地溢出,没有声息。如果不是不眨眼地盯着瞧,很难发现。
“娘!”柳沾衣大惊。
“夫人!”一道黑影闪过。
“怎么了?”刚刚进来的柳扶摇有些不明所以,急声问询中看向床榻,在也见到那如蛇般婉延而下的黑色血迹时,身子震了震,呆在原地。
就见柳氏妇人除了唇角有血迹的溢出,眉心中央似乎也有一团黑色在往外漫延——
而出现在榻边的柳镇钟,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柳氏的手,盯着其面颊。
那团黑色向颜面四周扩散着,使柳氏红润的桃花面迅速笼罩在黑色中,并且由浅黑到浓黑,再到青黑……越来越黑!整张脸都被黑色攻掠!似某种被尘封的力量突然暴发,飞速地改变着柳氏的相貌!
这……
难道是千日醉发作了?
中千日醉者不会永远沉睡,会在整整一千日到达的一瞬间中便肌肉迅速的萎缩,面容立刻的干枯,成为一具青黑的干尸!
就像恶毒的诅咒!
柳扶摇面露恐惧,双手攥住了自己的衣裙,眼里全是母亲脸上那可怖的“青黑”——
柳沾衣的呼吸则完全闭了起来,再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伏在床边的柳镇钟则紧紧包着夫人的手,一句话不说,眉头皱得如山川叠加——
而昏暗中,一身黑衣的柳孤烟的身子仿佛也震了震,垂在身侧的手握起成拳——
只有一个人,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风卷云舒,淡淡悠然。
“简姑娘!”柳扶摇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刻,猛地看向那个还能淡远得无一丝改变的人。
简随云听到了她的唤,眼转向她,“千日醉,虽为迷方,最后一刻发作时实为至毒。”
她的声音如从晚风中浮来,神情宁静。
“姑娘!”又唤一声,柳扶摇不知道在此时除了唤这个女子,还能做些什么。她的眼里是一种恳求,一种希望。
那青黑色的确似剧毒发作才有的症状,但“最后一刻”是何意?
“你们已知道,所炼丹丸未必能救她。”简随云又吐出一语。
柳扶摇身子又震,只觉这一刻,这个女子身边当真是裹着云团的,让她看不清,解不透,她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在此时仍然能那么淡然?
一个生命的即将殒落,在她的口中就像是一缕风的吹过!
而唐盈的确曾对他们说过,母亲中迷|药时日太长,已是游魂一线,就算炼出药,也未必能救!
未必!未必!就是说,母亲现在当真是最后一刻?她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身子再晃,柳扶摇眼里露出一种无望。
柳沾衣闻言也看过来,怔怔地盯着简随云——
母亲真的就要这样离开了?在躺了一千日后,就这样无意识地离开?
甚至不会再睁开眼看他们一眼?
那这一千日来,到底算什么?他们想尽办法,多次在希望与失望中挣扎徘徊,换来的结果竟还是如此?
一向明亮的眼里黯淡下来,柳沾衣仿佛已接受某种事实。
角落中的柳孤烟则仍孤冷无言,似乎仍不打算往前一步,从母亲突变后就将视线从简随云身上移开,看着母亲,也看着父亲,却让人几乎要看不到他。
“梨花处,断桥边,你在桥上,白衣如雪,我在桥下,望着你的脸……”一道声音如诗诵般响起——
柳扶摇与柳沾衣一怔,望向父亲。
柳镇钟包着妻子的手在此时脱开,轻轻地抚上了妻的面颊,那张刚刚还是红润绯色的美颜,现在却是不忍目睹。
而他一边抚摸一边吟念,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并在回忆的甜蜜里现实的残酷中徘徊。
那声音也无比沙哑,不似之前对简随云说话时的稳定。念出的话也似词似诗,配上他一身的儒雅,仿佛他当真是一个书生,而不是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
在他的抚摸中,柳氏面部的青黑色仍在一路扩展着,迅速地到了脖颈处,并且几乎是在眨眼间,就看到露在薄衾外双手也开始变黑——
“毒至足心时,她,亡。”简随云的声音又浮来。
至足心?柳扶摇情不自禁就冲至床边,揭开薄被,掳起母亲腿上衣物。
这里没有外人,只有兄弟与父亲,唯一一个外人就是简随云。而她已顾不得兄弟的存在,只想看看母亲的毒发作到哪里?
“娘!”柳扶摇的眼里涌起泪水,那青黑色竟然已到了母亲腿上膝处,怎么这么快?
“夫人,我来晚了!夫人!”柳镇钟突然把脸埋在妻子摊开的手中,肩头隐隐抖动,并且剧烈地咳嗽起来。
仿佛他忍了太久,久得在这一刻实在无法再忍下去,咳嗽得全身颤动,腰背难直,最后一声呼唤也似倾注了所有的情绪。
“爹!”柳沾衣双手抚上父亲的后背帮他顺气,指尖跟着父亲的身体一同抖动。
他何曾见过父亲如此情切?父亲一向与母亲恩爱,却不得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而在母亲濒危时远隔千里外。
如果不是堡中有大事发生,父亲怎会现在才来?即使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在解决完大事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却还是只赶在这最后的时分。他是在懊悔自己来得太迟,只能来得及看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却没有能多陪陪她。
而他是赶路太急,受了风寒?怎咳得如此厉害?
“扶起她。”就在满室如被乌云遮盖时,简随云的声音再度拂来——
如透过林隙的月光,悄然地洒进微妙的光明,所有的人一怔。
柳扶摇眨了眨泪眼,柳沾衣莫名所以,掩面的柳镇钟则突然抬起头——
但角落里的柳孤烟却突然动了,身形如电,闪出!
并且一把扶向母亲后背。
真是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果绝无比。
再抹一把泪,柳扶摇像明白了什么,立刻也去搭手帮忙,这个时候她似乎只要听到简随云的任何一句类似吩咐的话,都会像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飞快去照做,根本不去想,不去问。
柳沾衣则向后退了退,因榻边已经太挤,他在为大家的动作腾出更多的地方。而他也同样像是在下意识地配合着简随云,没有怀疑,没有疑问。
柳镇钟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诧异,在这一刻,他看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自己的儿女,竟然受这个女子的影响如此之大!
他们,哪一个不是骄傲又出众的?走在江湖中,无不意气风发,论才情、武功,都是少年一辈中最杰出的。
但今日,他们却阵脚微乱,虽然是因为母亲濒危才情牵意动,但分明在这个年少女子的气场下有所折服。
那种毫不犹豫的信任与听众,配合与决断,他看得出,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要急于救母才有的盲目听从,更像是受此女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无形的引力所致。
此女,会影响很多人!并且让人不由自主地受影响!
电光火石间,柳镇钟诧异的目光已在简随云身上流转几翻,而同时间,床上的柳氏突然就直了起来。
就像身上安了个机关般,迅速弹起!
惊了一跳,齐齐望去,柳家人看到柳氏身上的薄被已滑至了脚下,只穿单衣的身形高高立在床上,青丝背后如瀑,却是双目闭合,双手下垂……
这……惊异还来不及化为喜悦,便清楚地发现柳氏根本不是醒转,而是仍在毫无意识中,只是四脚像被无形的绳索扯了起来而已。
然后,银芒一闪,她眉间的印堂|岤上多出一只银针!
再然后,又是银芒闪动,过如花影——
等柳家人定神后,却见柳氏的神庭、百汇、四冲、玉枕,一路往下的大椎、灵台、中枢、悬枢、命门……又过督脉,分至两腿,再至脚尖到前身,又从下往上至腰腹关元、气海、下脘、中脘、膻中、天突……等大|岤,无不被插入银针!
好快的手法!无法辨别的快!
柳家人全都睁大了眼,真正的惊讶在他们的眼中弥漫——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一种速度竟是他们所无法捕捉的,让他们难以相信,这世上有他们看不出的手法!
又都望向简随云,她却袍袖翩动,手中无物,那银针在哪里?装裹银针的器具又在哪里?
难道真的已快到让他们完全捕捉不住?
异色连亲,每一个柳家人的神情都不同,而其中,到底有几个真正未瞧清,又到底有几个只瞧见端倪,并非完全没看清的?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但简随云平淡的一举,却无疑在让他们的心中波潮起伏。
起伏还未定,就见简随云青袍一起,翩然间就到了床榻上,立在了柳氏对面,并且一双手的拇指按在了柳氏的印堂之上,缓缓揉动。
此举何为?
柳家人的眼紧紧盯着简随云的指尖,一圈,两圈,三圈……
那半透明的指尖似乎略用了力,沉睡中的柳夫人眉头也跟着转动——
静寂中,好像所有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到的了。
除了简随云之外,也包括一堡之主柳镇钟的心跳!
他们自己却似未所觉,只专注地盯着简随云的指尖,而不知何时,柳孤烟又已退回角落中,混在暗色里。
当指尖揉动到第十五圈时,突然,什么声音?
柳家人直勾勾地看向柳氏,他们是否听错?柳氏的喉间发出了一声闷哼?
有些不敢相信,所有柳家人眼里又闪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光芒。
紧接着,“哇”的一声,一口黑血如雨幕般盖下!
来得突然,在场虽无一不是高手,但距离太近,似乎无论怎么反应,也会无一幸免沾上几滴。
一抹青云流过——
就在柳家人各自要腾挪闪躲时,空中黑雨,无踪!
然后,他们发现简随云已离开了床榻边,淡淡行至角落铜架前,一散袍袖,一团黑血便倾在铜架的面盆中。
柳家人面色再变!
她,竟然能以布袍揽下喷洒的液体,并且在倾注盆中后,袍袖上未沾的一分?
任何一个人用布袍接流液,都不可能不湿不透,何况那黑血并不稠粘。
莫非,那是许多武林人难以做到的“覆水重收”的内家火候?
“覆水重收”顾名思义,泼出去的水便难以收回。是说,一盆水如果洒出去,无论洒向何处,想要再收回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因水洒出的方向是八方十六面,随自然形态而出,无法预计它会到何处,而且遇土则入,遇木则侵,遇布则染,遇棉则浸。
除非遇到金属等光滑表面,才会滑落。或是遇上编织细密的丝绸之类,只要速度够快地再将水抛出,就还能保持丝绸面的干柔。
但简随云身上的是棉袍,非常普通的棉,而她将黑血收之袍中的动作虽如风中幻影,收后行到铜盆边押脚步却缓缓不急。那段时间足够让任何一种液体浸透棉袍。
可她的袖子上并没有一点改变,甚至连一个污点都没有,那些黑血却全数被她收了。
莫说众人身上,就是床角柜几和地面,也找不到一点被遗漏的。
这,只有极高重内力的人才能够做到!是“覆水重收”的火候!
柳家兄妹的脸上又是变化多端,他们想起了之前被整齐破开的窗棂,又想起了炼丹房初开后那中划伤人的粉末……
而他们看着简随云的眼神已经不能用言语再去形容。
只有掩在暗色中的柳孤烟的表情让人无法看到,而一家之主的柳镇钟则在短短的惊后,视线再度移回榻上。
本是僵直立在那里的柳夫人在简随云离开的一刻,又倒了下去,包括她身上所有的银针也都不见。
她静静地躺着,只见得脸面与手上等所有能看得到的肌肤,仍是青黑色,但颜色似乎淡了一些。
而她刚刚竟然张口而吐?
难道她有意识了?可现在她紧闭的唇,合着的眼,没有变动的呼吸,又仿佛是在告诉大家,刚刚的喷吐生理上的反应,本非有意识的行为。
“千日醉,醉过千日,难一时清除,每隔两个时辰气血循环数周后,她喉间的毒血会溢满,强吐一次,所吐毒液含剧毒,沾者蚀肤,须避。若今夜过后,汁液尽数吐出,她,会活。若汁液受阻,不得尽排,便,收尸。”
简随云的声音平静的,浅淡的,却因最后两个字,又是让人心惊的。
柳家人似乎想问,怎样才能不让汁液受阻,尽数排出?但青袍翩然处,茶香拂过——
在说出入柳家堡别院来最长的一句话后,简随云离开。
只留那一盆的血水,在铜器中幽幽地荡漾——
还有柳家人忽然看到重新平躺在床的柳氏的足心后,那怔忡的眼神——
足心处,本是攻城掠地的青黑雾色,像婉转腾飞的黑龙被硬生生定格在了柳氏足底距涌泉|岤不足半寸的地方!
不足半寸,好可怕的距离!仿佛只要再慢半分,当黑色完全
简随云第5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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