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成功之前,他的确没有百分之百说服众人的把握,毕竟任凭天降奇才,吹得天花乱坠,也有翻车的可能。
人是不会被没发生的事情说服的。在大胜凯旋之前,李显达依旧什么都不是。
他还需要证明自己。
正在考虑怎么开口时,忽然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沈科长(明代六部都给事中称科长),当初说发兵的时候,老夫记得你可是头几个叫好的,张洮一开口,其他人便都往旁边散了散。
阁老,微臣也是就事论事,当日情势,自然是该发兵,李彰他早早把将士带出去,却迟迟不打,致损兵折将,难道不该罚么?
工科都给事中沈仲忆据理力争。
糊涂,张洮大喝一声,老夫虽不曾带过兵,也知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胜可知,而不可为。
故尔打出去也是战,守紧城门也是战;动也战,静也是战。李彰他是和北项作战,不是一个人逞威风,你当这是他能说打就打的么?
说到这里,张洮又大力摇头,沈科长,你不要光顾着嘴上爽快,叫将士寒心。他李彰看不出有什么本事,可也不是孬种,当年在京华大街上一个打八个,都没求饶。
张洮的小儿子也是那被打的八分之一,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他这样一嚷嚷,别的不说,要召回李显达的声音,便小了很多,沈仲忆一脸不服退了回去,朱凌锶松了一口气。
因为有了突发军情,内阁六部九卿,又到文华殿开小会,张洮到了地方,把他在朝上说的话又重复一遍,还顺带讽刺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毛毛躁躁,沉不住气。
于是大人物们达成共识,回复李显达:来报已悉,朝中无恙,一应对策,全权由李将军定夺。
李显达看到京中来信,虽然心中早有管他们bb什么老子都不会听的觉悟,但是这样充满信任的言辞,还是让他眼睛一热。
就在心里,把好兄弟谢靖和皇帝陛下,又感谢了一遍。
开完碰头会,大家陆续离开,朱凌锶想着,谢靖会不会留下来,承认一下错误什么的,没想到谢靖夹在人群里就走了。
他又想,会不会过了一会儿,等没人在了,谢靖又悄悄溜回来。
他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才明白果真是自己一厢情愿,又添感伤。便让卢省,把奏报拿着,回乾清宫去看。
他已经下了口谕,不准谢靖进内廷,谢靖就算想去,也进不去,他也就不用巴巴指望了。
他在心里,和谢靖赌了几回气,又暗自原谅了几遭,循环往复,乐此不疲,卢省看着,便觉又是可笑,又是可怜,想他身为天子,千钧权柄,进退予夺,皆随心意。偏不知何用,也怪不得谁。
之后几日,皇帝既下了朝,便都回乾清宫办公,有时内阁收到的折子,票拟之后,就要交司礼监倒一道手,才送到皇帝手里。
司礼监如今,也在卢省的掌控之下,六部九卿中,就有了些猜测,想着那些批红,究竟有几分确是皇帝的意思,哪些又是卢公公夺意而为。
这疑虑多了,张洮何烨,有时便求见于内廷,当面向皇帝奏事,免得卢省做什么手脚。当然原因不能明说,一天下午,正是张洮在乾清宫书房中,和皇帝讨论人事问题。
卢省在旁边伺候着,神情安定,似乎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大臣们的意图,但凡有外臣在,总是显出一副知情知礼的模样,现下还亲自来为张洮上茶。
门外忽然有小内侍,说有急事要禀,皇帝便让他进来,小内侍说,坤宁宫的宫女,刚刚来报,说皇后忽然晕倒了。
朱凌锶很是吃惊,卢省也轻轻啊了一声,张洮叫起来,赶紧宣太医,说完才发现,这儿不是自己家,轮不到自己做主,有些讪讪地去看皇帝。
皇帝不以为忤,点点头,张阁老说得对,宣太医了吗?
小内侍说,已经去请过了,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坤宁宫。刚才怕打扰皇帝和阁老说事儿,就在门口多待了一会儿,眼见皇帝和阁老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思来想去,还是先禀了陛下为好。
皇帝夸了他两句,就说,阁老,那今天朕就先去看皇后了。
张洮赶紧说,应该的应该的,心想把这盅茶喝完,就打道回府。
谁知皇帝话音刚落,又有人进来,步履匆忙,十分喜悦。
皇上大喜,大喜啊。
朱凌锶一愣。
皇后娘娘有喜,已经两个多月了。小内侍叫得大声,这种事向来是跑得快的得大头,皇帝待下十分仁厚,自己一定能得许多赏钱。
第一个回应他的,居然是张洮,哈哈哈,果真大喜,上天庇佑,后明有德。老臣先恭喜皇上了,说着抱了个拳,又说,老头子要赶紧告诉潘彬去,他再也不用愁白了头发。
朱凌锶不知该如何反应,僵着脸干笑几下,卢省在旁抬高声调,皇上高兴得说不出话儿了,阁老慢走,又对报喜的人说,你去,重重有赏。
等张洮和报喜的小内侍走了,朱凌锶和卢省面面相觑。
如果尚妙蝉怀孕的事儿是真的,那她肯定有了个男人。
鉴于卢省对皇帝日常起居的全面掌握,他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是皇帝。
朱凌锶也是想到这一点,宫里没有别的男人,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卢省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
他不是皇帝,知道这深宫之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虽说后宫只有皇帝一个男人,但太医侍卫,天子近臣,还有没劁干净的太监,这些漏网之鱼,比比皆是。
她好大的胆子。
两个多月,只要排查一下,便清楚了。
眼下却有更要紧的。
皇上,皇后她,留不得了。
闻言,皇帝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想起当年的羽妃。
在这儿待了十多年,他自然不会有,让皇后把孩子生下来,当自己孩子养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污了皇室血统,一旦泄露出去,尚家恐怕要诛九族。
您别急,也不是没有办法。卢省见状,连忙上前宽心。
第45章蝉蜕
一听卢省说有法子,皇帝心下一宽,赶紧盯着等他往下说。
卢省说,皇后定不能留在宫中,陛下您不愿娘娘丢了性命,那就只有让她走。
可这宫里的后妃,除了那些先帝不在,跟着就藩的皇子,出去享福的太妃,就没有能活着离开的。
所以娘娘,只能死遁。
皇帝一听,虽然惊悚了些,但也貌似是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了。
此刻他心里,忽而又鲜明地感受到,这个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对于人、特别是女性来说,是一个多么残酷的地方。
是他,因为一时冲动,就把尚妙蝉扯进了这个、一不留神就要吞噬性命的旋涡。
皇帝还在伤春悲秋,卢公公已经在着手排查这个不要命的奸夫是谁了。
因他在宫中,耳目众多,不到半天,就查了出来。那人之前是守神武门的侍卫,一年前调到顺贞门当值。
顺贞门,却是一个不顺,一个不贞,后宫之中满目堂皇,内里却有说不尽的腌臜事,叫卢省直摇头。
下午皇后有喜的事儿才传出去,便有人发现这个侍卫,神色慌张,着急收拾东西,被人问起,只说要告假回家。
卢省一声冷笑。
这侍卫的家,就在京郊,他还能跑到哪儿去。
不过他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恐怕脑子也并不好使,天下那么多女人,竟不知谁动得、谁又是动不得的。皇后也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居然也能惑他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