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摘下了门额的丧幡,邻家又点起了红通通的灯笼,响起了丝竹之声。然而,丧事办完了,失去了嫡长子的长公主府却很难立刻走出阴影,镇国公衣尚予告病闭门不出,衣飞珀也谢绝了一切饮宴邀请。
始终侍奉在御前的衣飞石当然不能和父亲幼弟一样任性,他养好了身体,恢复了精神。
然而,衣飞金的薨逝,带走了衣飞石不必撑门顶户的天真。从此以后,他再不是那个天塌下来有长兄顶着的任性次子,他延续了多年的少年意气,在此彻底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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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天下大多数人来说,太平六年,仍旧是个好年景。
冬雪降下。
南境捷报频传,稷下庄冬麦丰收。
年年哭穷亏空的崇州府今年终于交上了税,工部年前修成了成陵与远安河两个大工程。
文老尚书高高兴兴过了他无病无灾的八十大寿,席上吃着皇帝所赐,稷下庄神仙麦蒸出的大寿桃,老人家乐淘淘地滋儿了二两米酒,画了一幅流传千古的《太平仙桃赐寿图》。
这马屁拍得艺术水准极高,画中老叟所得仙桃乃神仙所赐,直接就把赐了寿桃予他的太平天子捧上了天四面开花的粮庄已把试种的神仙稻吹得神乎其神,稷下庄又试种出同样产量极高的神仙麦,民间已经有了传闻,猜测皇帝乃是神农转世。
文荣老尚书显然也听了这坊间闲话,那神仙麦磨成的面粉制成的寿桃又实在滋味美妙,有了二两酒,有了各地的捷报、喜报,有了前半生的战乱坎坷,有了近年的灭陈之战,海晏河清的盛世仿佛就在眼前。老人家一时憋不住,可不就挥毫而成了么?
这幅《太平仙桃赐寿图》画成的第二天,就被送进了太极殿。
这对谢茂而言倒是个意外之喜,前两世他试种出神仙麦时,已经是十多年后,文老尚书已然作古,也就没有这一幅传世之作出现文老尚书保养身体,嫌作画耗费心血,多年只写字不做画,连大字都写得少,这老宝贝的亲笔真迹,可不是珍贵无比吗?
谢茂得意极了,先在太极殿自己欣赏了半天,又揣到长信宫跟太后显摆,晚上拉着衣飞石看了半宿。第二日不朝,他也耐不住,先跟来太极殿找他的陈琦、单学礼炫耀了一遍,后来干脆带着画儿,冒着小雪,去内阁坐了大半天。
这且没完。
第三日大朝会,谢茂好歹按捺住了,没在朝会上嘚瑟。
下朝之后,万年不召翰林院侍奉的皇帝借口赏雪吟咏,把翰林院那一帮子顶级文人召来,在一片快要消失的残雪中吹冷风。没等谢茂冻得受不住,就有懂眼色的翰林待诏大胆请求观赏文老尚书的新作,谢茂立刻乐淘淘地请他们进门欣赏。
当日赏雪吟咏,共作诗七十八首,没一首跟雪景有关,全都在拍皇帝马屁,吹捧神仙麦。
皇帝很高兴,参与吟咏的翰林们每人都赏了一袋子稷下庄丰收的冬麦。
这秋天才下种的小麦,冬月就能丰收,生长周期短,长势却很丰茂,产量比原种高,磨成面粉之后,烹制的各种面食,味道口感都远胜原种。因才试种丰收,市面上皆无售卖,走粮食公司的门路也弄不到,只有皇帝才赐得出来。
于是,谢朝诗文史上又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太平六年,寓居京师的大诗人、大才子们全都发了疯,集体写诗词赞美馒头、面条、烧饼、花卷怕不都是一群吃货?!
第151章振衣飞石(151)
借着文老尚书这幅《太平仙桃赐寿图》,谢茂好好打了一个舆论战,不费吹灰之力敲定了他的平价粮试点问题。一片歌功颂德中,仿佛已经到了盛世,内阁哪里还敢跟皇帝呛声叫板?皇帝体恤庶民,愿意自掏腰包放粮平价,大臣凭什么不同意?
谢茂计划中挑选的三百个中县,大多是他记忆中受灾或辐射灾区的地方,当然,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料事如神,引人侧目,这其中也有近百个县不在雪灾、洪灾范围内。
反正如今粮食丰收,有足够的库存支应,权当打个掩护了。
衣飞石得了衣飞琥央求托付,想要清查各地拐带妇孺之事,谢茂就笑了:此事何须爱卿?
若是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想要立谢团儿为皇嗣,这件事他就交给龙幼株带着谢团儿去办了。
这是让谢团儿介入朝廷的好机会,一旦做成了,谢团儿自有一份资历,就是做不成,妨碍不大,且有龙幼株在前边顶雷。
如今想立谢团儿与衣飞珀的孩子做嗣皇帝,这事儿就不能凭着私欲剑走偏锋了。
他找内阁首辅陈琦不甚认真地谈了谈拐带妇孺的问题,陈琦道:此事古已有之,屡禁不绝。盖因一则藏污于光明正行之下,不易察觉,二则买卖勾连,县乡官吏不敢轻动,三则,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就算审结了案,孩童不知其家在何方,妇人多半不能归家。
爱卿私底下写个照会吧,再过三五年,朝廷要发明旨。谢茂道。
陈琦立刻竖起耳朵认真听皇帝的训示。
各地州府县乡衙门,凡接拐带举察通报,须尽力调查侦办。有良籍妇孺被迫落入贱籍者,可往当地衙门申告,调查属实者,即刻除籍放其归家。若当地势家、官员勾结,不遵此办理,谢茂笑了笑,朕会让都察院与听事司一并监察。一旦查实官员渎职,势家迫害,当官的削成光头,主家就多罚些银子吧。罚到倾家荡产。
这是一个敲打地方官的照会,也就是说,不要地方官员主动侦办拐带案件,但是,如果有拐带案子在当地发生,且有被迫害的奴婢逃到衙门求助,官员必须马上响应办结。
在此前,哪怕是良籍被坑蒙拐骗落了贱籍,主家不肯放手,这倒霉良民就除不了籍。
这个制度保护的是主家的利益。
在朝廷当官议政的大人们哪个家里没有些仆婢?维护主家的利益,就是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如今皇帝的做法倒也不算太出格,稍微动了动这一部分利益而已。毕竟有家业的大族使用的都是世仆,哪有那么多卖良为贱的倒霉蛋就落到他们手里了?积年的大世家根本就不在外采买奴婢,自家的仆婢打破头都进不了府呢。
陈琦倒是不担心皇帝要求的放良籍,他比较迟疑地是:这其中或许也有刁民诬告
这要是奴婢自卖自身签了身契,转头又跑衙门说自己是被拐被逼的呢?又或是刁奴欺主,故意去衙门状告自家被强卖,这主家岂不是倒血霉了!
叫当地官员好好地查嘛。堂堂一方父母,这点儿小事也查不明白,朕还指望他们守土安民、牧守一方?谢茂道。
都察院多少年不动弹了?叫他们好好盯着这事。务必使地方衙门公正理事,不得偏私。
除了都察院,听事司也要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好好地看着。
若有官吏自以为能一手遮天、欺瞒君父,谢茂笑了笑,朕自会教他们做官的道理。
陈琦只感觉到皇帝图穷匕见的寒意。
都察院是正经的朝廷衙门,所有御史都是正经举察科考入仕,经过吏部文选方才入职,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听事司那一群皇家奴婢何德何能,短短数年间,就能和都察院相提并论了?
皇帝要他所下的这一道内阁照会涉及谢朝所有的州、府、县、乡,一旦听事司进行监察,这个秘密机构就会迅速膨胀到谢朝的每一个角落。名义上是监察拐带案,可若是听到了其他的风声,听事司有直奏太极殿的权力,文书奏折又不走朝廷程序,这告黑状的本事不是瞬间刷满?
可是,陈琦不敢说。
若是在皇帝登基之初,建立了听事司就大肆扩张,伸出爪牙遍行天下,内阁必然会激烈反弹,御史也不会善罢甘休,整个朝廷都会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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