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之定定地望着少年魔尊,那双倒映着姜折微身影的乌眸幽深沉寂如深潭。
姜折微飞快眨了眨眼,眼底的慌乱一闪即逝。
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佯作无辜地和裴衍之对视,模样迷惘又懵懂,看上去又甜又软,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什么痕迹?他像是全然无知似的,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蹙着眉思索了片刻,眼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光:是裴卿在孤身上留下的那些那些痕迹吗?裴卿不喜欢看到它们消失?
孤孤还以为裴卿不会喜欢。像是突然咬到了舌头的猫儿,姜折微带着些许慌张微垂着长睫,连话也像是含在嘴里化了的蜜糖,含含糊糊地,带着点儿孩子气的委屈:我昨日回来时照了镜子,看见自己身上全是红印斑斑驳驳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他抿紧唇,琉璃色的眼瞳里漾出水光:我只是以为裴卿你不喜欢。
裴衍之的黑眸一点点深沉下去,他冷冷笑道:是么?
那尊上现在记住了。他捏住姜折微手腕的指尖微微收紧,眼神冷淡,一字一顿地:您答应过臣,不会再有第二次噩梦了,尊上。
那身尊上,是许久再未听见的冷淡。
裴衍之并没有逼迫他上朝。
在询问过姜折微,确定他并不需要看诊之后,裴衍之便径直将朝会搬到了魔尊的寝殿中也就是说,裴衍之与魔界官员就站在寝殿的外殿之中讨论政事,而身体有恙的姜折微则躺在寝殿的内殿之中,隔着一道垂幔旁听。
我有理有据地认为裴衍之一定是在报复我。
姜折微缩在寝被里,耳边尽是殿外官员们既十分嘈杂又听不具体的论政之声。他气息奄奄、生无可恋地在脑海中对系统说:他就是自己不能偷懒,所以也不肯让我偷懒!
现在我觉也补不了,美人也看不到,躺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对着顶上的帐幔发呆?
呃系统沉思片刻,提议道:不如我们来用十六进制转换成四进制数字玩?
从小到大一直被誉为数学苦手的姜折微:
谢谢,再见,不用,拜拜。他十分冷漠地拒绝了系统,闭上眼睛开始努力地试图入睡,但还没睡多久,便听见系统非常入戏地压低了声音在他的耳边喊:宿主!等等!先别睡了宿主!
外面有人来了!
听见系统的话后,姜折微的眼睫稍稍动了动,却并没有起来,姿态反而更加放松了几分,仿佛当真睡熟了般。
直到宫门附近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随后是有人掀开帐幔的细微声响,姜折微才轻轻蹙起眉,似是抱怨地低低说了一声:
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进来
他说着便睁开眼,撑起身懒洋洋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随意望去。本来十分轻松的神色,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却像是突遭雷击一般,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了起来。
裴易安!
居然又是裴易安!
这一刹那仿佛昨夜的噩梦重现,姜折微下意识地抓紧寝被,连神经也不由自主地紧了。他紧张地盯着缓步走来的那人,用十足警惕的语气问:
你怎么来了?
像是完全没听出他话中的排斥般,裴易安姿态闲适地踱步到他面前,略一行礼后,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臣是来给尊上授课的。
礼义廉耻四字,如今尊上不过才学了半章。
姜折微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又气又急地道:礼义廉耻?你有什么资格教别人礼义廉耻?
臣没有资格教别人礼义廉耻吗?
裴易安似笑非笑地抬眸望他,轻声提醒道:臣这个礼仪课师的职位,还是由尊上亲自任命的如今还没有过去多少时日,尊上难道这便轻易忘记了?还是说
他有意放缓了声音,带着冷冷的笑意一字一顿道:还是说尊上的天性便是如此,惯是轻浮浅薄、朝三暮四?
这话像是淬了冰的锋刃,轻而易举地刺中了姜折微心底最隐秘的恐惧。少年魔尊的眼圈刹那间泛起了微红,他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却硬生生收敛住了不肯落下,半是咬牙、半是哀求地问他:
你究竟想要怎样?
裴易安眉目不动地垂下眼,泰然自若道:臣想要尊上好好随着臣读书知礼。
读书识礼?你?
姜折微一时间想要大笑,只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荒谬之事了,但裴易安却依旧是那样从容的神色,
臣的兄长此刻正在外殿理事,尊上若是读书读得动听,说不定能令臣的兄长欢喜?他轻笑着提醒姜折微,目光戏谑又冷淡。
姜折微怔住了。
裴衍之裴衍之此时正在外殿
在他怔愣住的当口,裴易安面色冷淡,依旧带着冷冷微笑居高临下地望定了姜折微,那样好整以暇,那样从容不迫。像是情知这一场赌局,他已经注定了会赢:
少年魔尊的挣扎再怎么激烈也只是被缚住了丝线的风筝,风一停就会乖乖地落回在他手心。
要赌一赌吗?尊上?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朝着殿外的方向走去,像是真的要给姜折微选择似的但他们两个人彼此都知道,姜折微绝不会赌。
是那样拼尽全力才争取来的些微温暖姜折微又怎么敢输。
他沉默着抿紧了唇,脸上苍白的几乎看不见多少血色,长长睫毛如风中蝴蝶般颤抖。
过了许久方开口,像是鼓了许久才撑起勇气般,却连声线都带着微微的颤音。
还请裴师教我。
裴易安轻轻顿住了脚步,
他仿佛早有预料般,微勾起唇:臣早知尊上天资聪颖,只要选择无错,定会是可造之才。说着,便拐了个方向走向书案,随便拣出了一本《说礼》,回身走回床榻前。
裴易安将那书随手丢在寝被上,随手翻开一章,笑吟吟地:尊上请念。
姜折微咬紧下唇看向那书页,还没有看清其中的文字为何,就感到房间中忽然升起一道黑影
一缕冰凉的雾气如蛇般滑来,缠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
少年魔尊长长的睫毛一颤,像是骤雨中的蝴蝶振翼般,又失措,又柔软。
姜折微面色苍白,像是强忍住恐惧般,顺着那雾气涌来的方向望去,却正对上一双色泽奇特的眼眸:像是辽阔无际的夜幕那样深沉,又像燃烧着什么无声地、暗色的火焰。
那不是雾气,是裴易安。
他那双冷淡又奇异的眼眸见他望来,还对姜折微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但与此同时,有妖异的雾气丝丝缕缕地自他鼓荡的衣袍缝隙中探出来,那雾气如夜般漆黑,又如墨般浓烈。
黑色的雾气无声无息地涌动着,如漩涡般在半空中交织纠缠,姜折微惊得连呼吸都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