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志才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状,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背荀氏一族回返颍川,我从荀文若口中得知你中道离开,料想你必会来长安一趟。恰好我也有事需来长安,就来此截人了。
崔颂很是不解,不明白戏志才认定他中道离开必定回来长安一趟的依据是什么。可他担心露馅,不敢试探,只得无奈一笑,暧昧不明地说道当真瞒不过志才。
戏志才正了神色听闻去岁你家在洛阳的宅子进了盗贼,怎么回事
崔颂不想节外生枝,加上他刚对乔姬等人说自己是为了不让志才白白担心才不去找他的,做戏须得全套,于是轻描淡写地道小小内贼罢了,志才无需挂心。
见崔颂无意多谈,戏志才不再深究,看了眼墙角的漏壶,眼见宵禁将至,自然而然地提出留下与崔颂共度一晚的要求。
以戏志才与崔颂的交情,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榻上睡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然而这个寻常,对于崔颂而言无异是可怕的。
崔颂正绞尽脑汁寻找规避的方案,忽听窗外一声惊雷,继而风声大作,雨水如金玉之石一般落下,僻远静谧的驿舍顿时被纷杂的雨声包围,变得嘈杂起来。
狂乱的雨点敲在窗棂上,溅起一束束水花。屋内的地面被这突如其来的骤雨打湿,更多的雨水意欲侵略内部,借着狂风的势头飞进屋内。
崔颂连忙迎身向前,假借关窗的动作,暂时避开戏志才丢给他的难题。
所谓及时雨,大约便是这般及时吧
或许是崔颂的动作太过顺畅,戏志才不作他想,到另一边关闭窗屉。
等窗屉合上,所有支窗用的棍子被取下,二人的外衫皆被沾湿了少许。
崔颂正想提议到楼上去换件衣服,忽然,门外传来大力的拍门声,一阵高过一阵,连吵嚷的雨声都被完全盖过了。
开门开门快点
戏志才轻轻皱眉,拉住准备去开门的崔颂,大步向前,拉开门栓。
站在门外砸门的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大汉,一身游侠装扮,背后背着一把长刀,燕颔虎须,眼睛大如铜铃,好似无时无刻不在瞪人。整张脸都写满了凶悍二字。
这个一看就很不好惹,很有恶贼面相的游侠一见门开,立即挤进屋内。
纵然戏志才很有预见性地退后了两步,还是被对方粗莽的动作推攘了一把,险些撞到门边的墙。
不知是因为飘雨的夜风太冷,还是刚刚的那一推撞,戏志才拾袖低咳了两声,面上的血色少了几分。
崔颂脸色微沉。那游侠进到屋内,大咧咧地抢了最中央的主座,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抢了垆上温着的一壶酒往口里灌,一边用挑剔的目光扫视崔颂与戏志才。
崔颂见戏志才咳得厉害,急忙去关大门,不料,又有两人踏门而入,捞着被打湿的宽大衣袍,另一手护着文人的竹箱,急匆匆地进来。
眼力极佳的崔颂凭着一照面的功夫就看清了两人的面容。
巧得是,这两人,他都认识。
真是山村匹夫,官设的驿所,岂是你放肆的地方其中一身浅黄长裾,方脸平眉的士人一进屋就愤愤不平地指着游侠谴责,结果视线不经意地与崔颂对上,顿时像被填了一嘴米糠的鸭子,狠狠地噎在原地。
他手上犹抱着竹箱,提着湿哒哒的衣摆,仿若痴傻地瞪着崔颂,半天说不出话。
另一个士人见他停下,不解地上前。
萧图兄,发生何事了
那布衣士人绕过方脸士人,同样看见了前方的崔颂,顿时也默了。
两次戛然而止,让整个驿舍变得安静而诡异起来。
唯有游侠一无所觉地坐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喝酒,对那方脸士子的斥责毫不在意。
进来的两个士人,正是崔颂在洛阳文会上见过的寒门文士贺维与江遵。
前者拦路与他较量了一番数学,后者曾在祢衡踏火盆时出声阻止,还向他请教踏火而不伤莱顿弗罗斯效应的出处。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二人。
崔颂忍不住用指腹磨了磨下巴。
这算不算是狭路相逢
第56章志才论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名叫江遵的布衣士子,他摆出一个和善的笑,拢袖上前
世间不过一个巧字没想到能在此处与崔兄弟遇上,真叫人欣喜不已。
崔颂实在没看出江遵二人哪儿有欣喜的样子。尤其是贺维,目光趋于呆滞,一副受到刺激的模样,怎么也不能把江遵的客套话当真。
将门关上,崔颂侧过身,为戏志才挡住门隙间的冷风,回了江遵一个同样和善的笑确实是巧。二位远道而来,又受了风雨,不若早些上楼换洗一番,以防寒气入体。
不速之客一茬接着一茬,光戏志才就够他头痛了的。崔颂完全不想应付江遵与贺维,只准备说些场面话,早点把两尊大佛送走。
听着双方违心的寒暄,大马金刀坐着灌酒的游侠嘲讽似的笑了笑,毫不遮掩的嗤笑在安静的大堂显得有些刺耳。
江遵微垂下眼,神色如常。崔颂犹记得对方进门时对戏志才的无礼,索性当作没听见。听着戏志才压抑而难以自抑的轻咳,想到史书上寥寥无几、最终止于早卒的记载,崔颂不由有些烦闷,草草向几人拱手在下友人身体不适,就此别过。
崔颂扶着戏志才上楼,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榻上。
我观志才身体欠妥,可有寻过医
另一个自己从未提过戏志才的病症,想必这病一定是近期显的征兆。
戏志才摆摆手,饮过崔颂递上的热水,待咳症有所舒缓,才道小小风寒,不碍。
崔颂欲言又止。虽忌于历史,对戏志才的身体状况有所怀疑,但他与志才不过初次相见,又有着怕被怀疑的顾虑,终究不好多说,只隐晦地提了一二,希望戏志才能早日重视身体的异状,免去壮志未酬身先死的遗憾。
旧友重逢,免不了秉烛夜谈。
纵然崔颂心中乱跳,可这场硬仗,他不得不打。
二人先是叙旧了一番,又互相倾吐了各自的近况。包括钟繇与荀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