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记得在上一个红尘里,姬纳被他拉来论道,最后竟被诘问到哑口无言的样子。
那时呵,回忆起来,倒还的确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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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圣子,紫微阁立阁为何?
懒散倚在火红花丛中,白衣小仙君手中把玩着酒盏。漂亮的眼尾一挑,望向对面肃然正坐,面色淡漠的紫微圣子。
姬纳平静道:为谋人间清平。
天朗气清,山崖的岩缝里,凌霄仙花被风吹拂着摇摆,终于吹落一滴露珠。
再问圣子,何为人间?
仙神人鬼,花鸟虫豸,山川云海,四季更迭人间万万物,俱为人间。
蟋蟀跳过绛紫衣角,爬入草丛中。
这小虫吸了不少天地灵气,身躯比凡俗界的蟋蟀更加修长翠绿。
然神智未开,它混混沌沌,本能地飞跳,却并不知道自己方才跃过的,乃是紫微阁少主人最尊贵的衣袍。
再问圣子,何为清平?
仙神人鬼,各归其位;花鸟虫豸,各衍其生;山川云海,流转不息;四季更迭,循道而行。此为清平。
姬纳的声音很平,很稳,毫无起伏。
这些问题,师尊及长老们教他立道心时都大略涉及过,以他如今的心境,对答起来并不困难。
你说的不对。
却不料,对面那白衣少年笑起来,认真道:我问你,假如有这么一个人,他自出生便脱离五行之间,为命理大道所不容;他一辈子不愧天地,却受尽苦难磋磨,最终含恨而死
他活一辈子,看光是影,看花是血。哪怕三界日日依照大道运转,他眼中所见之人间景,也全都是苦海地狱
如此,何来清平?
姬纳微怔。
他挺身正坐,蹙眉道:此人的确可怜,只是这三界中黎民亿亿万,紫微占星,占的是这人间的大命数彼一人之苦难,如何救得过来
蔺负青摇头含笑,食指竖在唇前:又错了。按圣子先前之言,人间万万物,俱为人间既然这样,但凡有这么一个人活的不清平,你何来的人间清平?
姬纳蓦然抬头,哑口无言。
他想了想,我
却又摇摇头,说不下去。
蔺负青道:再按圣子先前之言,紫微立阁为谋人间清平。可你们连这一人的清平都谋不来,更不要提人间万万物的清平。
既然如此
少年仙君扬起秀美的眉宇,一眨眼,指着姬纳的鼻子隔空点了两点,要你们紫微阁何用?
姬纳:
紫微圣子眼神有点茫然,被蔺负青三言两语绕的脑壳发疼。
他心里下意识觉得不对,紫微阁立阁四千年,为三界预测出了多少福祸,凡俗界的神庙一座座数都数不清,怎么可能无用?
而自己作为紫微圣子,更是自幼被长老们教导着要为三界立道心,要仁慈圣明,要无情无私。
他必要成为那个在高处窥星占命直至耗尽心血之人,成为那个穷尽一生也要守护万民之人就如他的师尊那样。
这,怎么可能会是无用!?
可姬纳偏偏无法辩解,眼前这白衣少年的话语,叫他一句都反驳不出。
他只好定一定神,道:敢问小仙君的人间清平?
蔺负青压弯的眼眸露出一点点坏心思的弧度,他侧头,抿唇品一口自己酿的酒。
我自己言行顺心,我将周围的人与物与事安排得顺意,一辈子安稳闲适。
手指捏着酒盏摇晃。
里面的剔透液体荡开自云层中射落的日光。
换而言之,我一辈子活的快活高兴这是我的清平。
蔺负青仰头躺倒在如火繁花之间,带着若有若无的醉意,一拂雪袖:
我躺在这里,仙神人鬼、花鸟虫豸、山川云海、四季更迭,乃至大道三千,尽入我眼。所以,我就是人间。
姬纳震惊得一下子张大了眼睛。
他想斥一句荒诞,发不出声音;他想愤而起身离去,动不得腿脚。
他惊讶地想:世上怎会有这般人?
敢称自己是人间?
蔺负青摘一朵凌霄,放在鼻尖嗅着。
他轻轻道:我清平,人间就清平。
我立宗虚云,不是仁慈,也没什么为三界谋福的胸襟,只是为了叫我自己高兴。蔺负青闭眼道,可很不巧我就是人间,所以虚云立宗,也是为了谋人间清平。
姬纳怔忡地望着他,又想:怎会有这般人在世上?
这个人,蔺负青,他立宗虚云,分明是护了宗门内每一个本应饱受苦难的阴体弟子,可他偏不这样说。
他只说是为了自己高兴。
姬纳姬圣子,容我再问你最后一问好了。
蔺负青仍是嗓音轻柔,他慢吞吞坐起来,倾酒入盏,再将方才摘的仙花投入盏中。
紫微阁弟子清心寡欲,不涉红尘,圣子你更是自幼闭关于山海星辰台上,未曾走过俗世。
敢问圣子,不识人间乾坤,怎谋人间福祉?
姬纳已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忽然放松了,沉着与冷静渐渐回归他的躯体。
这一问总算简单,是每一个紫微阁弟子都会答的,他也自幼背诵了无数遍。
姬纳道:天地不仁,方能以大公大正运行六道;圣人无私,方能以大公大正护持人间。
圣子又言错!
蔺负青笑倒在花丛中,澄亮眼底分明荡漾着得逞了的光芒,一朵艳红的凌霄仙花恰好贴在少年白玉似的脸颊上。
他嗓音那么清亮,像初春最先融化的小溪水,噼啪流溅在河畔的鹅卵石上:
圣人要是非得学成和天地一般样子,那人世间还要什么圣人?只留下天地规则不就好了!
什
姬纳愣愣地张口结舌,不能言语。
哎呀呀,蔺负青将酒盏一掷,看来圣子只知仰观星海,不涉红尘凡间啊。
你的人间在天边,我的人间在眼前。
白衣少年眸若清河,吃吃笑着摆手道:那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啦。
作者有话要说:真.幼年体蔺小仙君,巨能唬人,天天以震碎别人三观为乐=w=
第34章金瞳神祇前尘恨
如今再世重来,魔君暗笑着想:自己当年可真是狂的哟,一点儿面子都不晓得给人家留的,差点没把个紫微圣子的道心都毁了去。
他倒不是故意使坏,只因为蔺负青小时候被尹尝辛天天念叨着要做慈仙做慈仙,刁难姬纳的这些问题,其实都是他自个儿窝在心里的。
又因着方知渊童年遭遇的缘故,蔺负青心内对紫微阁有气,见着圣子便忍不住以最极端的方式诘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