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死,就只能起来继续打。
方知渊咬牙强撑起来,他顶着浑身的疲惫与伤口的痛楚,硬是把灾牙捞在手里站直了身。
他先把后背碍事的箭杆折去半截,又手上连着囚魂锁的锁环卸下。奋力一掷,锁环飞嵌入远处的石中。
幸而有承命魂阵在身,不用怕蔺负青会被波及,算是仅存的一丝慰籍。
雪越来越紧了。
方知渊侧头看一眼天色,横刀迎上阴妖。
阴妖肆虐中,他如漆黑尖刀,周身灵气暴卷狂风。承命魂阵的银白光芒时而闪过,雪片在这广袤无人的平野上纷飞。
只是再如何意志如铁,那也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熬得住这样消耗
阴气裹挟着血腥气,一同被风吹上天穹。
天穹苍茫,只是不停地落着雪。
待得杀退阴妖之时,天色已经晚了。
叮铛一声,灾牙坠地。
方知渊已经拿不住他的刀。他面色惨白地喘息,脱力颤抖的双手摸索着,慢慢攀上自己的双臂。
他虚环着自己,闭眼喘息着,牙齿不停地发抖打战。
方知渊觉得冷了。
流了那么多血,又因灵气消耗过度难以御寒。哪怕是元婴修士,被逼到这等境地,是完全有可能被风雪冻死的。
他没有听见身后细微的脚步声。
几十步远外,那块石上还嵌着方知渊的手环,可是延出来的黑色锁链却断裂了,静静躺在雪地上。
囚魂锁断了。
就像当年发生在年幼的方知渊身上的事情再度重演。
阴妖扑来之时,承命魂阵替入魔后的蔺负青挡住了伤害,囚魂锁上的阵法灵流却被毁掉。
蔺负青体内阴气溢出,于是锁链尽断。
被释放出来的白衣魔物眼眸转动,他抬起腿,一步一步向方知渊的背影走去。
二十步,十步,五步
一种尖锐的危机感,冰冷长针般刺醒了混沌的意识。
方知渊倏然回头,顿时如遭雷击,惊骇地脱口唤道:师哥!?
电光石火间,积雪被激得飞起。
方知渊眼前白影一闪。下一刻,他被暴起的蔺负青掼倒后仰,背脊狠狠地砸上雪地!
那根穿入了他小腹的箭矢,折断的箭杆被这巨大的冲力一撞,冰冷铁头径直贯穿皮肉,明晃晃地带着鲜血穿出
呃啊!!!
霎时间,方知渊瞳孔猝然缩成一点,无法抑制地惨叫出声!
他整个人如弹起的虾般绷直弓起,痛得眼前一片花白。痉挛的手指抠进雪里,抓出五道深深的痕。
疼,疼
方知渊浑身剧烈抽动,血在他身下漫染开。就是在这种常人早就疼晕过去的状况下,他拼着隐约一丝清明,咬牙劈手化刃,击向蔺负青的脖颈,想将其制住。
可是下一刻,蔺负青粗暴地将那穿出的箭矢倒拔而起,方知渊惨叫一声,几欲昏厥,抬起的手臂陡然脱力坠地!
血流从他小腹中飞成一束,溅了蔺负青清俊雪白的半边脸,染得那眉眼艳美又渗人,如魔似妖。
哧!!
蔺负青手中箭矢落下,铁镞穿透了方知渊的小臂,将他刚刚欲动手的右臂钉在雪地上;紧接着左手化爪,阴气在白指上凝成锐刃,瞬间又洞穿了方知渊的左肩
这一回,方知渊已经发不出丝毫声音。他瞳孔快速地放大又收缩,痛极地蠕颤着惨淡的薄唇,却只能从口中呼出一团团淡白雾气。
他想屈膝上顶,蔺负青便先一步将他的两侧膝骨踏裂,踩在脚下;他想催动神魂,却又想起有承命魂阵在身,他根本无法以神魂将蔺负青击晕
转眼间,方知渊四肢皆废,他被浑身阴气暴动的蔺负青完全地压制在雪地上。
蔺负青
方知渊额上冷汗遍布。
他睁着眼睛,看见雪从很高的暗沉云层中往下落,飘飞着把世界吹成白茫茫一片。
他看见蔺负青昂起头,张口
人类的牙齿并不如某些兽类那样尖,但是阴气可以比最凶残的野兽的爪牙更锐利。
哧啦
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撕裂声,方知渊颈侧鲜血疯狂喷射。
几个眨眼间,这一片的雪就全染红了。
蔺负青咬破了他的血脉。
血染红了幻境的天,像一汪湖水。
魔君的神魂沉在血湖里。
蔺负青怔怔地想:我在看什么?
这是什么?
他怎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这是真的么?
他咬断过方知渊脖颈血脉?
惊电在蔺负青脑海中闪过。
轰然击下,激起千层巨浪。
他倏然想起,前世方知渊颈处有一道很狰狞的伤疤。
知渊总爱穿高领的衣裳挡着,却一直没有用法力消去。自己曾留意过,还担心地问了句,是不是什么难以痊愈的邪术旧伤。
那时候,已封号煌阳的方知渊身披金袍,坐在他的雪骨城里。
俊美仙首别开眼,有点难为情地摸着脖子,小声含糊说:不是师哥别管了。这个,咳,是我自己想留着的。
原来是,原来是
蔺负青眼前天旋地转,无法呼吸。他头皮发麻,心脏如遭凌迟,蓦地跪倒在地。
他眼前模糊得像是隔了层霜烟,方知渊就在几步远处的雪地上痛苦挣扎。
那人已重伤至此,犹拼死地在做困兽之斗,几度欲反抗,却都被当年的自己一招招制住,然后伤得更惨更重。
雪越落越大,血越染越深。
不知从何时起,方知渊的动作渐渐小了。
蔺负青眼前全是白和红的一片,他已经快不知今夕何夕,恨不能就这样痛死过去,只能靠攀着一丝理智的浮木在巨浪中浮沉。
他浑浑噩噩,咬牙控制着自己不要过去,不要迷失,这是幻境,是虚假的幻境
是虚假的?
不,这都是真的,真正发生过的。
魔君眼前昏花,他还记得自己清醒之后,第一眼就看见方知渊跪坐在自己身前。
那人惊喜到话都说不清楚,慌乱又狼狈地哽咽,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不肯撒手,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疯的人,竟把咬断过自己脖颈血脉的魔物当成珍宝
哪怕连一点点想要粉饰太平却不经意流露的恐惧都没有,连委屈埋怨都没有。
忽然间,五脏六腑都被滚烧在火上煎熬的蔺负青,在耳畔听见一声破碎的轻轻喃语。
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