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沙哑笑道:来了?是我唤的你,我唤你来的。
阴妖主低叫一声。
那似是什么号令,四周阴妖则是听令的从属,它们的攻击之势慢慢停下来了。
方知渊眼神微暗。
他暗道:果然
阴妖看似狂暴,却与入魔之人并不一样。
阴妖是有理智的。倘若这话在仙门里一说,定然招致满堂哄笑。
然而事实只不过是修仙之人以阴气为污秽,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有心去探查此等肮脏妖魔的生息状态罢了。
只有他身为阴命祸星,自有记忆以来无一日不被阴妖折磨着;只有他熟知阴妖,比仙界里最博学的夫子还熟知哪怕这并非他的本意。
也只有他,将一个入魔之人带在身边走了三年。所以他也最熟知堕魔者的样子哪怕这让他摧心裂肺。
方知渊想以手背抹去唇角的鲜血,可是血已经太多,他擦不干净。
方知渊只好放弃,他道:来吧。
然后右手一松,灾牙的刀柄就这样从几千丈高的半空中坠下去。
阴妖主的眼神微变,它望见那把仙器长刀穿过风云,自阴气黑云中落下,最终哆一声插在雪原上一块岩石之间。
咱们做个交易。我把我的血肉赏你,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答案。方知渊两手空空,冲巨大阴妖笑道,怎么样,可划算?
阴妖。
世上最污秽、最阴寒,乃至不被仙界认为是生物的生物,却也是世上唯一依靠阴气而生的生物。
这是最后的孤注一掷,这是已经没有退路时的飞蛾扑火。他要从阴妖那里,找到让堕魔者恢复神智的法子。
桀桀
巨大阴妖将祸星上下打量着,它缓慢地从黑雾中探出身子。
阴气云流涌动,凝成实体化作它的身躯。
桀桀桀桀桀
四面八方的小阴妖也向着它扑来,化作一道道黑气,同化成阴妖主的一部分。
方知渊静候。
阴妖当然不可能会跟他说话,不可能乖乖告诉他他想要的答案。
他欲探阴气运行的规则,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
寒流四散,最终成型的是一只足足有一座丘峦高的怪物。
十几只红色眼珠挤在它漆黑的头颅上,阴命祸星的诱惑令它贪婪地张开血盆大口,淌下黑色黏稠的口涎。
半空中,阴妖主与阴命祸星对峙着。
方知渊撤下所有防备,他舒展开双臂。
他冷笑着,来,吃我。
他是那样地平静。哪怕阴妖的黑影在瞬息间笼罩了他的头顶,也没有分毫的动摇。
庞大阴妖动了。那丑陋的漆黑头颅从中间向两侧裂开一张巨口,裂口又向下延伸,直到大半个身子都张开。
它像一朵漆黑的食人花,糜烂地盛开在半空中。那朵花的花瓣却如利齿,一闪之间向方知渊扑来
方知渊只觉得眼前一暗。
下一刻,巨口砰然合拢!
那仿佛是被几堵墙同时砸扁在中间,恐怖的冲力几乎要将他浑身的骨头碾碎。
啊!!
惨叫不受控制地冲破出口,方知渊痛极地后仰,额上青筋绽起,皮肤在阴气腐蚀下迸裂,顷刻间成了个血人。
他陷在阴妖的腹中被阴气包裹,痛苦到无法呼吸。阴寒之气狂涌而来,他甚至能感觉到五脏六腑内都爬上了冰霜!
入眼皆是黑暗,意识迅速地模糊起来。
阴命祸星被阴妖吞吃,是命中注定吗?
若是,那也无妨啊。
方知渊模糊地想。
他总归比不得蔺负青,那般风轻云淡,又那般轻狂豪胆,将什么天意命数都轻飘飘踩在脚下。
他比不过师哥的,他再多活一辈子,也说不出为你成仙杀星这种话来。
如果世上真有宿命,那他也认了。
阴气冲荡着他的躯体与神魂,在这样的濒死绝境之中,方知渊唇角却绽开一抹疯狂的笑容。
他在无与伦比的剧痛中低吼,来啊!!
他不退反进,向更深处坠去。
他接纳了他的苦难,他吞噬了他的厄命。
你来告诉我
方知渊眼角近乎狰狞地跳动,他不管不顾地向前张开五指,手指痉挛着抓去,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他回来!!
时光好像也要凝固在指尖。
当年他在临海内沉没时,也是这样向着不存在的光芒伸手,渴望抓住什么救赎。
少年仙君白袍御剑,于月下破浪而来。
那少年拔剑,灭尽纠缠他的暗影;那少年收剑,抱他出了苦海。
我是为了等待遇见你,才活下来的吗。
师哥?
哧!!
方知渊的手插进阴妖的心口,那里虽然空无一物,他却确信自己攥住了阴妖的心脏。
他在意识明灭间仿佛看见了河流,漆黑的河流奔腾向远方,浪涛声拍打在耳膜上。
那是阴妖主所驱使的阴气,在他的经脉内流淌,在他的骨肉里流淌,在他的神魂与识海内流淌。
这是
这是,一种与灵气运行截然相反的规则。
道可道,非常道。方知渊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冥冥之中,他的确捉住了一丝明悟。
原来,运行阴气与运行阳气的规则,从根源之处起,便是相逆的
桀!!桀桀桀!!!
阴妖主那双红眼珠中居然流露出恐惧,它怎能料到,瞬息间局势颠倒,自己竟然会被猎物制住了命门。
一种不详的危机感,令阴妖主开始疯狂地挣扎,昂头乱甩,做困兽濒死的扑咬。
下一瞬间,自它漆黑的身躯内部,陡然窜出七八根尖爪,于瞬间贯穿了方知渊的胸腔!!
赤血飞溅。
方知渊瞳孔骤缩成一点。
咳咳他怔怔地仰着脸,面如死灰。他开始抽搐,一口接一口地吐着鲜血,瞳中的光泽迅速散去。
阴妖主咆哮着,刚刚的恐惧驱使它将方知渊举起,举得那么高,乃至举出了阴气黑云之外。
云雾四荡,雪霁日明。
长风夹杂着血腥味吹遍了覆霜的四野。
方知渊脱力垂下的血淋淋的身躯,被映照在明澄浩荡的天光之下,远处的白云上就显出芝麻粒大小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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