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妖来了。
第99章昔时向死求故人
他向阴魔求他。
晴天之中,忽而炸起了一声惊雷。
晴天已不再晴,它暗了下来。
转眼间,天穹是黑云与红光滚滚纠缠的漩涡,阴妖尖锐的嘶叫声隐藏在阴气云流之内,此起彼伏,此消彼长,传遍了荒野。
桀
桀桀
一双双猩红的眼珠,密密麻麻地从黑气中挤凸出来,贪婪地盯住了它们的猎物。
方知渊站在苍莽无垠的雪原上。
天是黑的,地是白的,天地如丹青。
他仿佛是这幅画卷中唯一移动的活物。
我走了,师哥,等我回来。方知渊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蔺负青,将插在身侧的灾牙长刀拔起,迎着阴妖走去。
他的第一步踩在雪上,第二步踩在空中。
凛然长风从耳畔涌来。
方知渊早在三年前便已破境元婴,不借助仙器法宝而凌空踏云,并不是什么难事。
寒意扫荡四野,积雪被向上盘旋吹起,枯草在气压下碎成粉末。顷刻间天光俱殁,阴妖的黑潮如一张巨网向他扑来,他也坦然地走向那张巨网。
电光石火,阴妖的漩涡吞没了他。
唦
无数道利光于一瞬间擦过身周,无数道血线从身上飙飞而起。
熟悉的剧痛再次撕裂了神智。
方知渊不顾那些小伤,只咬牙横刀,挥开袭往致命要害的攻击。不断有阴妖的尖利牙爪撞在灾牙刀身上,弹起火星,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他的视野晃动着,在血雾与黑气的间隙看见掩藏在阴气深处的一双巨大眼珠,正在审视着它的猎物。
汗水流下来,一渗进眼眶就刺激得发辣。方知渊闭一闭眼睛,他于阴妖的巨流中淌着血逆流而上,向那双巨眼的主人走去。
距离雪原略远的一处平地,三大世家的年轻人与其护卫们聚集在那里。
他们驻扎在这么个荒凉地方,是在等沿途除妖归来的穆晴雪。半个时辰前穆晴雪已至,这些年轻人便该回六华洲去了。
可转眼间阴气在天边沸腾,阴妖癫癫狂狂的叫声连这里都听得见。
怎么回事。顾家世子顾听波面色沉重,又是阴妖?此地没什么修士,怎会突然出现这般强大的阴妖群?
世子,不好了,顾家一个稍年长些的护卫站出来,满脸惊慌道,这般异象,怕是有修为极高的阴妖主出现,保守估算也是元婴往上的修为。世子快快下令,走吧!
不由得他们不惊慌。自阴气降临之后,阴妖眼见着数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猖狂了。
阴妖主这个说法,也是自仙祸后才变得常被提及的,是指在一群阴妖中修为最强,被视为首领的那一只。
一旦有阴妖的大群出现在修士聚集的城洲上,往往就意味着又一场血灾就要降临。
幸而此次虽事发突然,却是在人烟稀少的荒野之地。顾听波点头,手臂一挥:速速整顿,随我撤离此地,报于各自家主知晓。
穆仙子?
忽然有人出声,仙子在看什么?
穆晴雪才卸下披风,坐在一旁休息。此刻却霍然起身,盯着黑气翻腾的天空,怔得仿佛失了魂。
她唇瓣发抖:那个疯子
穆晴雪猛地提起月下霜,人就要冲出去。
顾听波一把攥住她的手臂:穆仙子,你去哪里!
穆晴雪猛地挣开顾听波,急道:我刚亲自从那处地方过来,那里还有人!你们先走,我得去救人!
一个穆家年轻人吓坏了:救不得了,大小姐!这样的阴妖群,别说我们这几个人,哪怕是家主亲临都要踌躇三分呐!
穆晴雪怒道:你让开,谁说救不得!我乃白凰血脉的女儿,岂能做见死不救的事情!
顾听波道:穆仙子,方圆几百里内说不定还有散修,咱们要先疏散这些人才是。
可
大小姐义勇,可可我们这些人连个元婴境都没有,贸然过去就是送死啊!
是啊大小姐,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穆仙子,事已至此带我们走吧。
一张张年轻的脸孔上写遍焦急,三年时间并不够这些世家出来的金贵子弟们成长到何等地步。
他们的眼睛里语气里,都是藏不住的恐惧。有些人牙齿打战,有些人双股哆嗦,还有些人看着身后可怖的天空,都快要吓得哭了。
穆晴雪语塞。
她岂会不知,以她与这些人的力量,想要在这样恐怖的阴妖群下救人难如登天。
她只是可惜方知渊竟选择了这样一条自毁的道路。若那人能放下执念,本该前途无量的。
三年前的金桂试上,黑衫少年冷傲俊美的眉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明明是个一鸣惊人,冠绝群雄的少年
穆晴雪抵着额摇了摇头,沉重地叹息一声。
也罢,在如今这样混乱的仙界,可惜的事情着实太多了,她挽不回来的。
走,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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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负青站在雪原上,他仰头望着天。
他的四周也是黑暗的狂流,不停有狂暴的阴妖尖叫着向他袭来,却被承命魂阵拦住了所有伤害。
淡淡的银光包裹下,白衣魔物毫发无损。
蔺负青仰起那双明净的眼瞳,瞳中映出了一粒血珠从黑暗的高空中滴落。
那抹殷红色疾速穿过云层,穿过长风,下落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终啪嗒一声,落在脚下的雪上。
一滴,两滴,顷刻间数之不尽。
沙沙
下雨了,红色的雨。
蔺负青垂眸看着,不知何时,他的长发与衣裳也被天上洒下来的血打湿了。
白衣变得血迹斑斑,温热地粘在身上。
高空之上,方知渊承受着凌迟般的苦痛。
阴妖从四面八方疯狂撕咬着他,饶是有灾牙格挡,也根本不可能全都防下来。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而承命魂阵也在加剧对着他的折磨。
这种折磨的感觉已经很久违了,却依旧熟悉得深入骨髓。
方知渊吃力地牵起唇角,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
他只是想起久远的旧忆,想起方家深处的阴暗小屋,想起分不清是锈迹还是血迹的锁链与刑架。
他曾在那里,被阴妖啃断过骨,撕咬过肉,被生父活活扯断过丹芯。
他在那一千多个生不如死的日子里苟延残喘,有时候也会在濒临崩溃的间隙,昏沉沉地想:我为何还活着。
灾牙铮鸣,方知渊狠力将一只阴妖斩成两截,继而又往前踏了一步。
忽然一阵伴随着颤搐的痛楚走遍五脏六腑,大口的血从他喉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桀
低沉的吼声,从阴妖主的方向传来。
那双藏在黑雾后的巨大的红眼珠子里闪过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猎物,遍体鳞伤也要奋力地走向捕食者的方向。
方知渊艰难地直起身,他含着血呛咳,粗喘着望向这只黑色巨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