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渊又心疼又没办法,哄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拖着一身伤绕去就近的小城内重新打了个锁链,给蔺负青系上,才叫这人安分下来。
那天,他看着蔺负青乖巧地套上锁链,心中居然生出一丝微妙的灼热冲动。
他莫名地心情变得很好,暗想:师哥这个样子,怕是要跟着自己一辈子了吧?
他可以一辈子这样牵着他,早晨哄着他起床,给他穿衣擦脸,做饭喂饭;若是天气好就带着他晒晒太阳,下雨打雷了他会哭着往自己怀里钻;虽然躲避仙界的追杀会有些麻烦,可就算受伤了也有师哥心疼啊
多好。
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的事。
那个时候,方知渊还并不知道这份显然已经超出了师兄弟的情感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单纯地窃喜着,他以为能这样和蔺负青过一辈子了。
又几个月如流水般逝去。
自那次方知渊置死地而后生,招来阴妖大群,仙道的修士们似乎开始有意地来追杀他们。
或许是终于有人觉得,放一个祸星带着一个堕魔者,实乃祸患。总之,他们的日子开始不怎么好过了。
这段时间,方知渊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穆晴雪的,穆仙子言辞恳切地请他早日回头是岸,说只要他肯下手除去蔺负青,她豁出这张脸不要也能在众仙家面前保下他。
那时候蔺负青正因躲避追杀的日子无聊又劳累而脾气不好,方知渊看都没看完就转手把信拿给他,叫他撕着玩。
第二封,却是荀明思的。
他们的三师弟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探得了仙门世家的一些追杀计划,又不知怎么千辛万苦辗转将信送至方知渊所经之处。
那封信的字迹再不似昔日琴师所书那般秀丽,仓促而潦草,内容却是字字泣血,请两位师兄千万保重。
荀明思没在信中提及虚云宗、师父以及其他师弟师妹的情况,但不提及本身就是一种不好的预示。
方知渊将这封信反复看了四五遍,沉默着亲手烧了。
他按着荀三的提示,带蔺负青往偏僻的山里躲藏。
他们走走停停,就是在一座连名字都没有的荒山里,蔺负青以阴气筑基了。
那是个晚上,方知渊被天地灵气的异动惊醒。蔺负青独自盘坐在山崖边上,闭着眼,徐徐一吐一纳。
他周围的野草正被带起的气流吹得压弯了腰,曳在背后的长发也摇动不止。那还是方知渊今早随手给他束的。
走过去的方知渊收了收惊讶,心说不愧是师哥。在这样懵懂的状态下,居然也能自行学会了运行阴气。
他没敢睡,也知道此时不该打断,就在旁边坐着守了蔺负青一夜。
到了天边染上鱼肚白的时分。
蔺负青眼睫一动,很缓慢地蹙起眉。
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缓然将双眼睁开。
清冷沉静的光泽在眸底荡漾一瞬,仿佛洗去污泥被沥着水捞出来的黑玉,干净又带一丝沁凉。
突然间,就好像一张褪了色的画卷重新染回浓墨重彩,蔺负青眼神很快地从恍惚到凝实。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纤长眼尾无形中含了凛然的力道。
方知渊浑身僵直,他惊愕地望着就在他三步远处的那人,忽然腿一软跪坐下来。
不需开口,甚至不需一个眼神,这种熟悉入骨的神态气质,世上再无有第二个人能仿。那绝不是痴傻不知事的孩童所能有,而是
是
蔺负青转过头来,他轮廓清秀的侧脸落在晨光下,皮肤显得比以往更加白皙无暇,唇瓣也更加柔红。
随着这个小小的动作,背后束发的发带散开了。浓墨似的长发尽数泼散在雪白衣袍之上,有几缕甚至挡住了眼睛。
蔺负青便蹙着眉,抬手将碍事的长发拨到耳后,他轻唤:知渊?
方知渊如坠梦中。
他喉结动了动,好像要哭又好像要笑了,他的唇舌和牙齿都哆嗦着,挤出的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师哥
他怕惊醒了这样难得的美梦。
彼时,淡凉却盛大的黎明白光,正将他们温柔地包裹进去。
仿佛这红尘人间,只剩下这座杂草荒芜的无名山崖,以及他与他,两个人。
第101章背道仙魔两分离
蔺负青从长达三年的昏沉中苏醒过来。
他的记忆还断裂在虚云的山中,他撑着最后一口气被方知渊抱着去赴他的死路,最后还不忘慎之又重地为自己绘下夺命的杀阵。
然而此刻荒凉山崖上,静谧正于清晨中弥散,入眼全是陌生的风光。
恍如隔世。
长睫扫落,目光下移。蔺负青看到了双手上的枷锁,黑色的重环套在纤细腕骨上,蛮吓人的。
他皱眉拽了拽,拽不开。
再抬头,方知渊仍是怔在那里,魂儿都丢了似的。他跪在被黎明包拢的山崖间成了一座雕塑,流风掠过他耳畔乱发,而被吹动的黑发正在晨曦间闪着碎光。
蔺负青把双手直直地往他面前一杵,清秀的眉一扬,眨眼道:这什么东西,还不快给我弄开。
方知渊像是被当头抽了一鞭子似的惊醒过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后知后觉地串上脑子,他恨不能抬手先抽自己几个巴掌。
他是中邪了吗?
他居然仗着师哥神智失常,用这样肮脏屈辱的东西把人锁了这么久还窃喜过,还满足过!?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这又会让刚醒来的师哥怎么想!?
我我先给你解开
方知渊勉力去解那手枷上设的符咒,这本是个很低级的符,可他整个人已经不对头了,又是狂喜又是惶恐又是羞愧,又是手足无措又觉得不真实。灵气刚聚起来又抖散,再聚起来,再散开
蔺负青垂着眼,盯着那怎么也解不开的手枷看。
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从小养大的师弟锁住的感觉十分微妙,这种微妙甚至压过了对他为什么还活着、他体内流转的为什么是阴气诸如此类问题的惊异。
蔺负青终于忍不住清清嗓子,试探道:这?
你等等,不怕没事儿,马上就好。方知渊死死咬着牙,整个人却还是哆哆嗦嗦,冷汗涔涔,没事儿了,我这就解开
可他分明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根本解不开。
蔺负青都蒙了,他不知这三年发生了什么,在他记忆里方知渊还是那个桀骜不驯天天给他甩冷脸,有事没事提着刀就跟他打架的少年哪曾有过这般失态模样?
为什么解不开,为什么
失败的次数越多,方知渊越慌,他焦虑地喃喃,倏然抬起头,无助地望着师哥。
在蔺负青那太过久违了的清澈眸光下,他觉得自己活像个做了大孽的罪人在做徒劳的申辩,我、我我不是这是,我
蔺负青勾起食指,无奈地勾了勾他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