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尹尝辛的脸色已是肉眼可见地衰败下来。他的神魂已被尊主摧残过一回,此刻强行操纵这样浩瀚的空间规则,结局和蔺负青来做是一样的
尹尝辛!!
蔺负青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徒劳地再次摔回去。他喘息凌乱,倏然发狠地一抬眼,道:为何!你不是才记起来要在这一日祭拜先祖么,不是还有你那位宝贝师尊的遗愿在身么,难道就死在这里?你不是说神魂碎裂很丑么,你又
他忽的一窒,出口罢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个更无法接受的可能。
就听尹尝辛垂眼一闭,平静道:你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
说着,尹尝辛又踏前一步,人已站在阵眼之前。妖风四荡,吹得他白衫长发飘动不息。
你要以身熔阵!?
有何不可。
尹尝辛闭着眼感受着来自魂灵的痛楚,暗想:先祖的祭拜,师尊的遗愿是啊。
他活了有数千年了,如今回首去看,却找不到什么真正自由无拘的时光。
爹娘诞他在这片混沌无序的盘宇界,却双双赴死弃他而去;师尊教养他,临终前将解放育界的重担压在他肩上;他造了青儿,也亲手为自己的心头扣上一把罪孽枷锁;他本该忠于盘宇,却又被育界牵动了心弦,乃至逼得自己没有一片容身之地
时至如今,他早已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直到自己也认不出自己的面目。
那么或许,就这样抱着残破的记忆,于两界的交融处灰飞烟灭,才该是最适合他的归宿。
咔嚓咔嚓。
是神魂在破碎。
轰然一声,眼前阵法终于彻底成型,远处的方知渊启动了另一半阵法!
天际似乎架起了一道无形的空间之桥,一座宏伟大门徐徐浮现,内里滚滚传来阴寒之气。
尹尝辛再无踌躇,向前跃入阵眼之中。
光火猝地一爆,吞没了他。
不!蔺负青目眦欲裂,奋力向前一扑,他的五指有一瞬间紧攥住了师父的衣角,却又立刻被阵法激荡出的气劲割裂,尹尝辛!!
就是这一刻,他的泪水也潸然而落,蔺负青艰难地哽咽着,不要去
可是已经迟了,阵纹合拢。金红符文沿着尹尝辛的四肢攀爬上来,好似岩浆流淌在皮肤上,很快就烧成光粒。
或许是神魂的碎裂使得感觉也钝化了,尹尝辛面容上不见痛楚,唯有一片释然。
意识也飘远去,如柳絮吹在春风里。
五感渐渐迟缓,如篝火熄在冬风里。
在一片茫茫然中,一道白衣翩然而至,清脆的嗓音回响起来了。
曾几何时,少年在春花间拈花回眸,笑着脆生生唤他:师父。
他坐在一旁,懒洋洋披着少年织的鹤氅。
曾几何时,少年在秋月下收剑转身,眸子晶亮地唤他:师父!
他倚在树下,眯着眼赞许地颔首,身周萤虫飞绕。
又是曾几何时,虚云四峰上下了薄薄的雨,少年沐着雨奔来,快活地伸展双臂:师父啊,来抱青儿。
他古板地拧着眉,却依言俯身,别扭地将那湿漉漉的身子捞起来。
然后转身,抱着他的少年往山上走。
尹尝辛眼神模糊,却苦笑起来。
临到死了,怎么眼前都是这孩子啊。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
这孩子,怎就那么满身光明地,从他记忆的角角落落里钻出来啊。
这么个念头乍一生出来,意识里的画面居然变了。
他又看见鱼红棠踮脚扒拉着他衣裳,方知渊远远地冷着脸却偷瞧他,垂眉温笑的荀三、结巴惊惶的叶四、默默摆弄着傀儡的宋五
师父。
见过师父。
宗、宗主参见宗主。
还有更多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外门阴体们,那么多人乌泱泱的,在虚云四峰的春夏秋冬里来了又走了。
师父
宗主
是幻觉里传来的声音么?
尹尝辛猝然睁眼回身。
不不是幻觉!两界空间已通,是育界雪骨城里,虚云的那些孩子们在仰头含泪,呼喊着他!
雪骨城楼上,荀明思双膝跪地。他仰头看着渺远处那道燃烧着的身影,泪流满面地长叩而下:弟子荀明思恭送师父。
叶花果早已快要哭昏过去,宋有度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鱼红棠痴痴凝望天际,小声念道:师父
城楼上,城楼下,虚云外门们哗啦啦跪倒一片,含着哭腔的声音此起彼伏。
为什么要这样,在他面前,蔺负青哽咽失神,五指颤抖着抚过阵法屏障边缘,你本来是可以有归去之所的
尹尝辛先是怔忡,继而唇畔浮现一丝笑意。
三分苦涩,七分释然。
归宿这是他的归宿么?
云楼琼宇天上神,谁知此地是心乡
他叹了口气,青儿,叫师父。
蔺负青怔怔望着那已被符文吞噬得只剩下一片虚影的仙人,无声地泪落,师父
尹尝辛眉眼温柔地弯开来,他伸展双臂,道:来,师父抱抱。
可是他已经没有双臂了,他的身躯已献祭给了阵法,血肉都消融。于是只有朦胧的灵光抚过魔君的眉心,消散在风里。
黎明破山而出的时候,阿灯赤着脚站在空中。
她怀里还抱着蔺负青赠他的那盏玲珑小灯,白衫在风中微动,女孩神色复杂地看着尹尝辛一点点化为光火。
辛童子,你为何这值得吗?
她敛下眼睫,抚着手中的小灯自言自语,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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