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衣与轩辕意两人早就被这样的惊变给骇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他俩直愣愣地盯着那颗滚在地上的头,颤巍巍地抬起眼看方知渊,尊、尊首尊首您又指蔺不仁那个无头躯体,结结巴巴道:他他!?
方知渊一手提刀,缓慢将蔺负青推到自己身后去,冷冷道:怎么,如今已知道盘宇人与育界同出一源,也知道这阵法乃百年育界亡魂堆积而成,一旦启动可就真连点儿渣滓都不剩了
此刻不杀蔺不仁,你们真想叫自己的老家底下埋着成千上万同族的冤魂?
听煌阳仙首这样说了,那两人才渐渐回过味来,四目相对间不禁落了一身冷汗,尊首尊首高义。
却见方知渊一动不动,眼神盯着身首分离的蔺不仁,没有丝毫放松警惕的迹象。
而蔺负青方才被揽在怀里时感觉出方知渊的紧绷,怔了一怔。
他知道知渊身为天生的极阴煞魂,又于宙海中修过神魂,实力早已深不可测。他甚至敢肯定如今就算是盘宇尊主当前,怕也不是小祸星的对手。
刚刚知渊出其不意,仗着蔺不仁御阵虚弱时果断一刀下去,魔君心里早已当是十拿九稳的胜局。却不料知渊提防至此,他才重新定睛看去。
却见煌阳刀尖之下,蔺不仁眼珠咕噜噜转动,那颗头颅消散到一半,溃散的趋势竟停了下来!
尊首!
尊首当心呐!
方知渊暗骂一声,当即就要上去再补一刀。
不料那头颅竟张口说话了,道:慢着。
方知渊哪里肯慢,杀意连一丝动摇都无。倒是蔺负青仓促递出一剑,将煌阳刀尖险险挑开,哭笑不得道:等等等等,你听他说完话!
方知渊恼道:碍事,你后面去!
蔺负青:咱们的好师祖都被你砍了头,你不叫人家说完遗言?还是你看不出这神魂如今并无敌意?
方知渊倏地抬眉,只见蔺不仁溃散到一半的头缓慢地漂浮了起来,与那同样溃散到一半的身躯贴合在一起。
很奇怪,就如魔君所说,这位癫癫狂狂的道尊,分明被自己养育出来的孩子当头砍了一刀,此时居然没有多少怒气与杀意。
为何
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神情活像一个在山洞里挖掘了百年的老人,于风烛残年寻到梦里毕生追求的宝矿。
蔺不仁摇摇晃晃地向几人走过来。那副残缺的脑袋配上残缺的身子,魂灵又没有血迹,可怖之余,竟也平白生出三分滑稽来。
为何如此?
他也不管几人神色各异,眼神火热,口中只是问,你们难道不恨盘宇?你们莫非不怕后患!?
这就不劳师祖费心了,方知渊唇角勾了一线乖戾弧度,冷哂道,我辈今后如何,是我辈之事。只有盘宇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破烂三界,才会叫先人死不瞑目,阴魂不散地惦记个百年也不得安息。
蔺不仁踉跄着走到了方知渊的面前,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后者刀锋斜斜点地,昂首横眉,半步不退,至于你。
方知渊面无表情道:你还是死罢。
这回换做蔺负青开始吊起了胆,心弦拉得死紧。魂力早就凝在掌心,只要蔺不仁稍有异动,剑意瞬时便能出手。
蔺不仁虽然疯癫,却将毕生希望都托在新生的育界上。魔君因而认定这位师祖应当不至于做出鱼死网破之举,可终究是方知渊站在那里岂能不心惊肉跳?
沉默的对峙中,时间似被拉得漫长,空间则如凝成沉重铅泥。
我。
终于,蔺不仁沙哑开口了。
我谋算了一切。
蔺不仁上前一步,背后烛火幽幽,将他枯瘦的影子投得庞大,笼罩在祸星身上。
他瞪着方知渊,指着自己,用力指:你知道么,我谋算了一切。
我谋划了育界的诞生,谋划了两界之战,谋划了育界的破茧成蝶,谋划了旧盘宇的灭亡!!
蔺不仁猛地将双臂一展,神魂碎片闪着凄惨的光簌簌直掉,我,我谋划了新盘宇举界成仙,万年璀璨前途!
面对这么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几人脸色都青了。却忽然,蔺不仁的头垂下,他的胸腔闷闷震动,肩膀也在震动,竟发出古怪的邪笑声,呵呵呵嘿嘿嘿
尚未反应过来,那白衫道尊陡然昂起脸,爆发出一阵极尽疯魔的大笑,嘿嘿嘿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怎么够!!
蔺不仁咧着嘴角,缓慢地吐出三个字。散乱的长发下,那双瞪凸出来的眼睛里,疯魔森然几欲烧穿。
他嘶嗬着,手指屈起,筋骨暴突,可是这怎么够哇,区区一个蔺不仁就能谋划出的前途,算什么前途
区区一个蔺不仁一眼就能看透的盘宇界,纵使新生,又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
长明灯下烛火乱晃。洞府石壁上,道尊的影子狂舞着,如神如鬼。
而来自育界的四人,久久地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蔺不仁才渐渐平息。借着昏黄灯光,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祸星,喃喃道:好好你们真好,这样才是真好。
我是万万料想不到,呕心沥血百年谋划,眼见大业将成,竟被祸星一刀砍了头一刀,嘿嘿嘿
蔺不仁摇摇头,醉梦似的闭上眼。
他又笑了,自言自语道:原来,料想不到,竟是这般美妙哇。
是我小瞧了
小瞧了什么,他没有说出口。蔺负青隐约觉着,他许是想说盘宇的血脉之类,只是在最后咽回了肚子里。
蔺不仁那残破的神魂摇摇晃晃地走出洞府,洞府就随他一同坍塌。
蔺负青等人跟着他走出去,只见外头月华清冷,如九天银纱落下,大片雪白芦苇仍在风中摇晃。
远处的冥河水温柔拍岸,竟是一派安宁景象。
蔺不仁就在月光与芦苇的正中,掀开长衫下摆,盘膝坐下。
那剩下的半颗头颅点了点,半张嘴唇开合,道:既然你们要我赴死
蔺不仁笑了笑,那我便死罢。
三分狂气,七分释然。
他闭上了眼,身躯再次开始涣散,伴随着头顶的月光,身下的芦苇,一起碎成千千万万场白雪。干干净净,浩浩然地去了。
蔺负青敛下眉眼,一时心内五味杂陈,也不知是否该说一句恭送师祖。
再把目光抬起,却忽然惊见蔺不仁消散的魂魄之下,竟还藏着一团完整的亡魂。
这是!
方知渊变色,上前手掌一招,那亡魂顺从地被他捞进手中
然后穿透过去,别别扭扭地朝蔺负青的方向去了。
蔺负青哭笑不得,拍了拍那亡魂,鼻尖却是一酸。
方知渊在一旁抱臂讥讽,啧,这么偏心啊果然不愧是师父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