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唔了声道:我睡不着,就起来了。
他从门槛进来,直奔到她面前,身后有人托着漆盘,锦玉道:今儿是登基大典,厂臣是来接我的么?
阮澜夜嗯了一声,回头吩咐:放下罢,这儿咱家一个人伺候就行。
身后人将漆盘放下后就出去了,碧蓉听见他的话,朝锦玉瞥了瞥,她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
她问他:厂臣有话要嘱咐我么?
她倒是直接,昨日她不过是提了一句,她就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她以为她让她做间谍么?
嘱咐?似乎没有什么可嘱咐的,她看了一眼她寡淡的脸庞,大约是刚从踏上爬起来,连妆束都未化,勾起唇角淡淡道:今儿是登基大典,娘娘要携殿下上奉天门登极,臣怕娘娘这儿没人替您张罗,特意来伺候娘娘梳洗。
她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褴窗上刮来一阵风,冻得她瑟瑟地。
阮澜夜见状上前将窗户阖上,视线落在她的衣摆处,道:娘娘身子骨弱,往后要当心,这回的倒春寒发的不是时候,臣瞧碧蓉那个丫头不细心,回头
他又要撵碧蓉走,她直喇喇刺道:反正我以后就是太后了,还怕没人伺候么,要是伺候不好,就都拉出去砍头!
她自嘲的轻笑,这番话是说给她听的,话里透着讽刺,她到底年纪还轻,见识的少,旁人觉得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想了一夜似乎都还没想好。她也不恼,拿起漆盘的对襟袄裙替她比了比,自顾自道:事出匆忙,也未给娘娘裁身,只照着以往的规制做了这套洪福齐天,也不知合不合身,臣伺候娘娘更衣。
见他凑上来,锦玉骇地后退两步,接过他手里的袄裙,结舌道:我自己来,不劳烦厂臣。说着就隐身进了里间。
屋外天逐渐发亮,屋内也渐渐亮堂起来,光线照在屏风上,映射出她的身形,颀长袅娜。她大概没有发觉,大大咧咧在里间脱衣裳换衣裳,屏风勾勒出婀娜的身姿,她有些难堪,忙别过了眼。
不出一刻钟,里头窸窸窣窣,她从屏风后出来,脸庞红扑扑道:我换好了。
阮澜夜轻咳了下,不敢抬眼看她,嗫喏道了声好。径直走至铜镜装妆奁旁,拾起案上的首饰,刚要回头,瞥眼看见她站在那里。
怎么说呢?
有些好笑,她没忍住,轻笑出声来,走到她面前,打量了一眼抿嘴道:这套洪福齐天有些繁复,娘娘估计没穿过,前面一排扣子都扣差了。说着抬手指了指她的对襟。
话里似乎有些嘲笑的意思,锦玉被他笑的有些赧然。低头朝着自己打量,被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有什么好笑的,他是觉得自己连衣服都不会穿么!
正想着,有一双手伸上来,青葱玉白,骨骼分明。阮澜夜伸手替她重新解了扣子又扣上,见她往后缩,她桎住她:还是臣替娘娘搭手罢,臣本就是内监,宫里头娘娘们身边都有伺候的太监,娘娘不必介怀。再耽误下去,恐怕就要误了吉时了。
锦玉嗫嚅了下,没说话。因为天冷,她穿了很多件的夹衣,可依旧还能感受到他那双手在她胸前流连,从脖颈一路向下,手指滑到胸乳前的时候,简直让她难堪。
好了。她听见声音像得了赦令,连忙歇了一口气。
臣替娘娘梳头,娘娘来,坐到这儿来。锦玉回头看见他站在梳妆台边儿上,嘴上扯起让人摸不清的笑容,口气里带着引孩子的意味。
若不是因为待会的登基大典,锦玉真的以为阮澜夜是人贩子,要将她卖到哪个山沟沟里。
嘴角抽搐了下,拖着步子不情愿的坐在了铜镜前。他站在身后,透过铜镜能清晰看清他的面容,她忍着不去看他,可铜镜就那么巴掌大点,她一错眼就能撞进他的烟波里,让她烦躁不安。
一来二去,锦玉彻底灰心了,索性闭上双眼,任由他在她头顶上摆弄。
大约他站在她面前,眉毛上有人在拿螺子黛描摹着,细细痒痒地,许是挨得近,隐约间似乎还有他的鼻息。
她以前曾在闺中想过,她未来的夫君会替她描眉,可她没想过,自己竟会阴差阳错成了皇后,之后又成了太后,也更没有想过,此刻间替她描眉的是一个太监。
哎!果真是造化弄人啊!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忽然睁开眼问:好了么?
恍眼撞上他投过来的视线,他手里捏着玉搔头正要给她涂口脂,看见她忽然睁眼,顿住手愣在那儿。
锦玉这下来了精神,往常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儿,今儿也见到他错愕的神情了。看来往日的正经都是装的,她好歹也是建瓯城里的美人,哪有男人无动于衷的,瞧,这就现了形!
她故意撩拨他,眉眸横波秋水似的朝向他。忽然抿嘴一笑,厂臣,我美么?
美人含眸而笑,让人心生荡漾。
十六七的年纪,自然是美的。就算不染粉黛,也照样艳丽动人。
阮澜夜踌躇片刻,见她突然明朗起来,刚刚还带着气呢,转眼就好了。单纯的人心里没有城府,生气高兴全都摆在脸上。
她转过脸来,看着她鲜艳欲滴的红唇,故意拿手在她唇上描摹,有种撩拨的意味,低沉的嗓音传来:娘娘很美。
他的手仍旧在她唇上流连,锦玉有些不自在。她偏过脑袋,躲开他眉眼里的闪烁,不觉间脸上绯红一片。
不该是这样的,和她原先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她故意撩拨他,向他抛一个暧昧的眼神,他应该要赧然羞愧的低下头来的,然后她再呲哒他两句,说他不正经,一个太监也要对她想入非非。
可他不过愣怔了片刻,随即又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像一口深邃的空洞,投进一颗石子,她眼见着那颗石子落下去,可却没有听到回声,不免有些失望。
日头完全升起来了,落雪过后的天似乎格外晴朗。阳光透过褴窗照在她云龙纹双膝襕马面裙上,阮澜夜在她身后看她,下颌耳珰在阳光的映射下,有种潋滟生波的味道。
第14章
奉天门上鸣钟鼓,锦衣卫设卤簿大驾。尚宝司在奉天门上设宝案、香案,文武百官身穿朝服立于奉天门之下,两旁有教坊司设中和韶月。整个奉天门上气势恢弘,众人都毕恭毕敬迎候大郢第八位国君。
大郢国君即位有一整套繁复的流程,锦玉携司马钰先在奉先殿谒告祖宗社稷,之后翰林院官捧诏授礼部官,锦衣卫在午门设云盖,捧着遗诏一直走到端门上开读。之后皇帝再到奉天门上接受百官朝拜,文武百官行五拜三叩头礼,整个大郢禁宫中全都高呼万岁。礼毕后由鸿胪寺请颁诏,改年号。
最后一环节是礼部官捧着遗诏交由司礼监交收。锦玉手里牵着司马钰,站在奉天门丹墀之上,遥遥望见金水桥上行来一队人,为首穿朱红曳撒,头戴描金乌纱帽,系鸾带,胸前缀有蟒纹补子,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他总有这样的能力,不管何时都能夺人心魄,叫人看一眼就挪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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