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她才说了一句话,至于这么长篇大论的说辞么!
锦玉是个心软的人,吃软不吃硬,这种人最好对付。阮澜夜在深宫之中沉浮多少年,楚锦玉这样的,哪里能敌得过?
她有些不好意思,双手虚托起他的臂膀,讪讪笑着,厂臣这是做甚,我没有要嘲笑的意思。
本来进宫做太监的苦就已经够受的了,底下挨了一刀,往后就是断子绝孙,一辈子老死宫中。如今若要再遭人瞧不起,那果真就是钝刀子割肉似的煎熬了。
阮澜夜提了曳撒上前,替她整理云鬓,对着铜镜里的人打量了一番,曼声道:说起来也是臣的不是,那日也不知发了什么倒灶的疯,说了一大堆的不该说的话,承蒙娘娘气性儿好,不和臣计较。
锦玉嘴角搐了搐,她几时说过不计较了,为着这个她生了半个月的气,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他会来找她算账。他倒好,一搓嘴皮子就带过去了,害的她为此担忧了半个月。
话说他今儿脾气倒是好,竟然肯先低头,难不成她刚刚的话奏效了?
就驴下坡的道理锦玉还是懂的,人家是掌印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再闹下去恐怕就要恼人了,她半推半就,回过头朝他含笑道:厂臣哪里话,那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胡乱凑上去,好心办了坏事。
阮澜夜一笑,深宫里的事,娘娘以后就能琢磨出来了,如今殿下登基,等过些时日就会立娘娘为皇太后。届时臣一切都还要仰仗娘娘,娘娘以后若是发迹了,可千万不能忘了臣。
锦玉一怔,原来这就是他救她的目的么?他舍弃了贵妃却单单选了她,大概也是看重了
她比贵妃要好控制,猜来猜去,总归都是他棋盘里的一颗棋子。
太监不似朝堂上的大臣,说到底是皇帝的私人奴才,就算大上了天也还是皇帝的一句话。明目张胆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大概还没有这样的胆子,索性就要找个和皇帝贴心的人控制,原本这位子是顺妃替代的,可生母毕竟是生母,血浓于水的情感是旁人再怎么做都替代不了的,所以衡量来衡量去,只有她这个半道儿上杀出来的皇后最好把捏。
这么一瞬间,锦玉觉得自己似乎全都想明白了,从高皇帝驾崩的那刻,一切就都算好了,从殉葬再到周贵妃的落马,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甚至怀疑连顺妃的死都是他们一手促成的。
望着眼前的这张脸,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尽管嘴上是笑着的,可眉眼里的算计,像墨汁一样深不可测,锦玉突然寒栗起来。
他原本就是地狱的修罗,却被她阴差阳错的认成佛陀。
浑身战栗了下,她站起来退后了两步。无知的人其实最大胆,越是思量的多了,才越懂得害怕。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适,阮澜夜微微弯了唇,颔首道:娘娘是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娘娘也该清楚,如今殿下依赖娘娘,正好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娘娘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屋内的烛火突然跳了下,灯台上的烛油每隔三两个时辰都要有人添。阮澜夜提起曳撒,轻微拂了下,捏起铜镜妆奁的铜剔子挑了挑灯芯,房内又恢复明亮。
他站在灯台边儿上,一张俊脸被晕的发黄,原本狠厉的气息似乎也变得柔和温暖起来。
阮澜夜回头打量她,见她一言不发站在那儿,知道她是了解了自己的意图。她到底还是单纯的,其实这番思量早在她进宫之前就已定下了,不管进宫做皇后的人是谁,都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也许还未踏进来,就已经身在其中了。
而她这番话,大概是她进宫之后明白的第一份算计。细想到底,阮澜夜甚至有些同情她,十六七的年纪,花儿一样,从懵懵懂懂的单纯要染进这污泥里,未免有些可惜,她身上有她羡慕向往的纯洁美好。宫里沉浮六年,纵然处在权利顶峰上,可似乎还是不得意,总归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终于软下心来,温旭道:娘娘不必忧愁,更无须害怕,既然已经蹚进来了,就全当是为了自己。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娘娘是蹈过义的人,定然比旁人更能体会活着有多么好。连鬼门关都挺过来了,其他的还算得了什么呢,这话娘娘不是还同臣说过的么。
锦玉脑子里有些恍惚,总觉得有种被人又骗又哄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可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阮澜夜上来牵她的膀子,她迷糊地竟连反抗都忘了,任由他牵她上塌,像个没主见没方向的孩子似的,踌躇间忽然听他说了句:再说了,还有臣呢!有臣帮衬着您,没人敢欺负您,往后当了太后,娘娘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想耍什么威风就耍什么威风,没人敢阻挠!
锦玉没听清楚他后面说的什么,脑子里只有一句:还有臣呢!
他的意思是,往后她就能依靠他,万事都能指着他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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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幕沉沉,大约庭院里有鸟在叫,一直叽叽喳喳飞到屋檐下。碧蓉打着呵欠从偏殿里出来,气冲冲地拿着鸡毛掸子驱赶,骂咧咧恨道:作死的牲畜,一大早的,叫魂呢!
说是一大早,其实才四更天,外头雪停了,下了一夜,积雪有半指来深。天边儿传来钟磬声,是从奉天门那儿传来的。碧蓉想起来了,今儿是新君登基大典,是司马钰黄袍加身的日子。
罩房里烛火微弱,透过纱窗听见里间传来声音,锦玉沙哑喊了一声碧蓉。
昨夜迷迷糊糊也不知几更睡着的,她记得阮澜夜伺候她上塌,说了一堆的大道理,但是她脑子里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连他何时走的都不晓得。
碧蓉推门进来,伺候她起身,拿起架子上的对襟替她穿上,搭道:主子昨儿睡得好么?
锦玉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问的,昨儿你明明知道进来的人是阮澜夜,你倒好,一声不吭把我往虎口里推,有你这样伺候主子的么!
碧蓉撇了撇嘴,低头替她穿云龙纹双膝襕马面裙,一面系一面道:主子,您别瞧我面子上叽叽喳喳的,其实我胆挺小,我一瞧见掌印就浑身不得劲,腿里直打颤。
她起身拍了拍马面裙,呲哒了句:还有你怕的,我倒是头一回听见,还以为你大杀八方呢!赶明儿我朝厂臣引荐引荐,叫你上东厂谋差事。
碧蓉呵呵干笑:主子您就别打趣我了,哪有女人家上东厂的!往后我保证,一定跟您一条心。
对了,昨晚阮掌印同您说什么啦?我晚间准备来伺候您的时候,正好看见掌印从房里出来,还吩咐我不要进去打搅,说您已经睡了。
锦玉细细回想昨日的事情,他话里透露出的意思,是要她当上太后,好好哄住司马钰,然后再为他所用,成为他揽权的工具。
不知怎的,心头有种失落的意味,倒不是因为他利用她,连这条命都是人救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不。她失落的,是这深宫之中人性的薄凉。
没去回碧蓉的话,她趋了两步往窗户边儿走,伸手推开雕花直棂窗,冷冽气息扑在连上有些刺骨。下了一夜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刺的人都睁不开。
忽然有一大块积雪从廊檐上掉下来,她抬眼瞥去,望见长廊里有一行人打着风灯走过来,待凑近才看清带头的竟然是阮澜夜。
她趴在褴窗上,望见人越走越近。她似乎从来没有细细打量过他,隔着风雪里瞧他,有种风尘仆仆的意味。
阮澜夜错眼与她撞了个正着,微微一怔,走了几步上前,取下披风上的帽子,隔着褴窗问她:娘娘怎么醒的这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