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斌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能理解杀人犯了?见西施皱着脸要反驳,他解释道:谁都可能动害人的念头,但在脑海中想象和真正的实施之间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即便把你放在她的位置上,我相信你也不会这么做的。
西施撇了撇嘴道:队长,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接着小宓叹了口气:要我说最可怜的还是吴旭,老爸死了,老妈又被抓起来了,一下子家里人都没了。
但潘卫说:他们是可怜,但谁来可怜可怜其他人呢?
奚振宁夫妇,徐海波夫妇,还有年仅八岁的蔡志豪小朋友,又有谁来可怜他们呢?
为何温柔贤惠的李芳会转眼杀了三个人呢?程斌说,这个叫去个性化效应。
去个性化这个概念由著名社会心理学家费斯廷格提出,系指群体中个人丧失其同一性和责任感的一种现象,该现象会导致个人做出在正常单独条件下不会做的事情。去个体化效应常发生在人群之中,当人数中众多时,或个体的容貌特征被掩藏时,这种效应尤其明显。比如多次上演过的足球迷冲突,平时温文尔雅的人们充满戾气,殴斗不休,这时他们融入了集体,短暂地忘却了自己的个性。又比如上起马路袭击案,平日里在工厂忍气吞声的工人在戴上马脸面具后,摇身一变成为凶恶的判官,对陌生人进行残忍的攻击。
融入集体后,个人的责任变淡了,戴上面具后,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性变小了,人性的阴暗面便悄悄地从面具后走出来,冲动和攻击本能压迫一切,占据了人类的大脑。
而这次案件,是相反的。就因为李芳没有站在小店前看着顾客买走饼干,没有见过他们的容貌,没有听过他们的声音,也不曾想过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拥有各自的生活和家庭,她才毫不犹豫地下了毒。在她的眼里,那些因毒饼干伤亡的人们不具有独特的个性,只不过是新闻里念过的几个名字,甚至和路上的蚂蚁没什么区别。毒死人后,她并没有太多的罪恶感。
爱是无私的,又是自私的。为了一己幸福,李芳毁了四个家庭。
后来徐海波出院了,带着妻子的骨灰离开了这座冰冷的城市。
蔡志豪小朋友康复了,但需定期上医院接受透析治疗。他的记忆力受到了一定影响,学习成绩大幅下降,好在他还能跑能跳,能享受与其他孩子一样的生活。
两周后,奚振宁在医院病逝。他的儿女们最终没有放弃他的治疗,但在砸了好几万后,还是没能把他从鬼门关给救回来。追悼会上,大女儿哭得最凶,歇斯底里地,差点晕倒在灵柩前,但这都是后话了。
至于李芳,她未如愿参加儿子的婚礼,吴旭与他的女友小孙分手了。人总是没法将所有过错怪罪到自己头上,当吴旭无法承受内疚之重时,他选择迁怒于小孙。
在小孙进门之前,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母亲会给他准备好冒着热气的饭菜,父亲会在床上对他微笑其实那时他已经满足了,不再需要其他人。当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他第一次嫌弃这个家太大了些。
在为母亲的官司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吴旭向小孙提了分手。他曾热切地爱过她,但现在已经不爱了。他不能与她在一起,每次见到她就想起死去的父亲和等着上绞刑架的母亲都是她不好,要不是她嫌弃家里,要不是她想要一套房子每当吴旭这么想的时候,他都感到咬牙切齿般的恨意,又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幻想另一番光景,小孙嫁给了他,成了他的妻子,不久后他们有了孩子,一家五个口人和和睦睦地生活在一起虽然只是偶尔的时候。
后来路过海燕食品商店的时候,老板娘与警员们打招呼,说小店已经重新开张,生意回到了从前。但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她在店里安装了一个摄像头,这真是好东西,店里的偷盗行为明显减少了。
将毒饼干案的材料上交给法院机关后,这个案子的工作到此结束,刑侦二队在那天办了一次聚餐。像是为了把这些日子里的苦闷全部赶出胸膛一般,这群刑警们在夜间大排档那儿使了劲儿地狂欢。
程队,你开车来的,只要你说真心话,或者玩大冒险,就可以不喝酒。小宓大着舌头道,游戏还没开始,她就喝多了:来,来,来,我们开始!
在哄笑声中,潘卫跳了骑马舞,郝晋阳唱了小苹果,小宓到邻桌随便找了个男的亲了一口大家都玩得疯疯癫癫的,只有程斌在那儿闷头喝酒。
程斌,到你了,你一共谈过几次恋爱?
程斌闷了一杯酒。
程队,在场的你随便选一个亲吧!
程斌又闷了一杯酒。
好了,我给程队出个简单的,你初恋对象是谁?
程斌还是闷了一口酒。
当发现程斌是个闷声不响喝酒的,一点儿都玩不起,又显然喝得太多了,大家不再逗他,开始问他最喜欢的电影,最喜爱的运动之类的无聊问题,但这时酒精已经上了头,他连这些问题都答不清楚。
好不容易俞仁杰拿到了筷子,将筷子一转,又指向了程斌,这让俞仁杰很是扫兴,他拖着音节问他:程斌啊,你最喜欢的
他还未问完,程斌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跟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手一指俞仁杰的面门:没错,我最恨的就是你!你个天煞的扫把星,这辈子遇上你算我倒霉!
俞仁杰还握着筷子,一脸的错愕,西施先反应过来,用力将程斌往后拉:瞎说什么呢?她又转过头来安抚俞仁杰:他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
可程斌还是不依不饶地挣扎着,向前冲着,挥舞着手臂,仿佛不把俞任杰揍个稀巴烂誓不罢休:你们不知道,他就是我的克星,克了我一辈子!
俞仁杰终于拍着桌子站起来,与他脸对脸,眼对眼。程斌充了血的眼睛与他对视着,谁都不肯先眨眼睛。
最后还是程斌先眨了眼睛,俞任杰赢了,程斌恼羞成怒,便更狂乱地向俞任杰挥舞着手臂。不久后他的胳膊就被同事们抓住了,动弹不得,他只好用额头去撞俞仁杰的,撞出咚的一声。
我说,你能别老在我眼前晃悠吗?大家快来看啊,你们看得见吗,快来看他丑恶的嘴脸!说完这句,他瘫软下来,在桌上睡起了大觉,只是嘴角却还一动一动的,好似仍在骂人。
俞仁杰将筷子一拍,坐了下来,环着手道:我不和疯子计较。但这之后他的脸色明显不好,气鼓鼓的,始终环着胳膊。
人数本就不多,程斌醉了,俞仁杰又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游戏玩不下去,大家转而喝酒聊天,喝着喝着,大家都有点醉了,俞仁杰更是说起了胡话:程斌是个傻逼!程斌是个大傻逼!不知不觉他也喝了许多,和程斌一起人事不省了。
偶尔两人被吵醒的时候,相互在桌上挥着拳头,在桌下蹬着腿,还相互打斗着,把桌上的啤酒瓶都掀倒了。同事们看着他们,就和看着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纷纷拿起手机拍他们揪着对方头发的照片。
两小时后,曲终人散,杯盘狼藉,最后是神智最清醒的潘卫和西施结的账。将钱包揣进腰包里后,他们开始头疼倒了一桌的同事们。最后由西施送小宓回家,潘卫拍打郝晋阳的脸,又他灌了一杯凉水,让他搭把手,一起把醉得最深的程斌和俞仁杰给送回去。
上次去过队长家祝贺过乔迁之喜,我手机里有他家的地址,我来找地址,你先去打车。潘卫最后吃了两颗花生,对郝晋阳说。
幸好打车并不困难,司机与他们一起将两人搬上了车。车开了半路的时候,俞任杰率先醒了过来,又将程斌的耳朵揪在了手里,程斌跟着醒了,也去揪他的耳朵,两人又哎呦哎呦地扭在了一起,愣是谁都不肯先放手。
郝晋阳就坐在他们边上,想了想,先帮俞任杰解开了程斌的手,俞任杰得意地笑了起来,更用力地扭程斌的耳朵,程斌痛苦地哀嚎了一声,郝晋阳连忙又把俞任杰在程斌耳朵上的手给拉开了,两人才继续昏睡过去。
从程斌的口袋里找到了房门钥匙,潘卫和郝晋阳顺利将两人扛回了家。到家后,潘卫把程斌扔到了主卧的大床上,郝晋阳则偷懒把俞仁杰撇在了沙发上。两人松了松胳膊,对醉得不省人事的两人关照了句:一会儿自己洗洗睡了吧!便一起走了。
昏黄的灯光下,程斌躺在床上,俞任杰蜷缩在沙发上,和静止的画面似的,一动不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分针转了大半圈,时针动了一格,他们终于醒过来。程斌哼哼了一声,自己脱了鞋子袜子,在床上伸展着,睁开了眼睛。俞仁杰则坐了起来,五分钟后,他踏入了主卧。
洗洗再睡,洗洗再睡他喃喃着,错把卧室当成浴室,当着程斌的面脱起了衣服。程斌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大着舌头问道:你干什么呢?
你没看见嘛,洗澡!俞仁杰的手指停了下来,歪着头看了程斌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还是不洗了吧,大男人不拘小节,直接睡吧!说完他猛地扑向大床,床垫跟着震了一震,程斌被他震得跳了起来:这是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