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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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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耳前朝事作者:cris

第8节

马车上这个人,无论是谁,那两道似乎要置他死地而后快的目光,让他心中有了坚决对抗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恶月:五月惯称,因为天气的热度急升,疾病开始泛滥,视五月为不祥之月。

☆、卷二十一转逆

路面被临近黄昏依旧散发余威的日光晒得灼热干燥。

田蚡安坐车中,眼见那个叫做关靖的男子竖起铁剑,目光越过他面前的卫士,毫不畏惧与自己针锋相对。

卫士们缓缓移动脚步,伺机想要进攻。暮风带着热意,撩起更加紧张的氛围。

纵使如此,关靖一面防备,一面还在打量着他,似在揣度他的身份。

田蚡心中笑了笑,他安排的人已挤出人群去班援军,拿下这个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无非早一刻晚一刻的事。他乐于安坐欣赏。

“在那!”

田蚡略略抬眼,果然看到一队带刀卫士自人群冲出,一边拔刀一边朝此处跑过来。

看来戏码就要收场,田蚡正要放下舆帘,视野中却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北军卫士喝道:“拿下!”

而那个人却紧接着出声制止:“住手!把你们的刀都给我收起来!”

卫士循声望去,收起刀纷纷低头揖礼。

田蚡一顿,见那二人对视了一眼,接着,那具颀长的身姿便转过身来,朝他低眉俯下身长揖:“一定是个误会,丞相大人。”

“哦,御史中丞也来了。”

按礼制,中丞这样的官阶朝他行礼,他理应下车还礼。但他却依旧坐在车中,似笑非笑道:“说是‘误会’,请问中丞大人亲见了事情经过么?”

“此人乃下官食客,下官敢担保他的品行。”

真是难得一见,治焯竟朝他客气微笑,田蚡却转开头回避他直视的眸子。

“是么?中丞大人的食客?即便是个误会,可他竟为了拒捕,拔剑要杀了老夫呐!”田蚡远视着关靖笑了笑,公然对三公之首拔剑拒捕,此为大不敬之罪。重判可致死,何况,只要入狱,他不会再让他活到需要“判决”的时候。

哪知治焯深深长揖不抬头:“必定是误会他才会作此反应,若下官门客冒犯了丞相大人,只怪下官训导无方,请您给个情面把他交还治焯,治焯定然严惩不怠。”

田蚡惊异地看着他,这个从来对谁都不曾低头的人,为了那名男子,一再对着他屈辱行礼,口吻中竟也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众人包围中的关靖也望着治焯,皱起眉头。

剑拔弩张的境况中,只听到剑刃摩擦鞘口的声音,关靖把剑收回鞘中。

“真让老夫为难啊!”田蚡捻住下颌的胡须,关靖想要息事宁人,他却该乘胜追击,“照规矩该诣廷尉才好。”

话音刚落,本已放下兵器的卫士们又抽出刀戒备起来。他们都有敏捷的好身手,并且对自己该服从的人毫无疑虑。

官位从轶千石的御史中丞不管怎么说,自然是丞相的下官。就算再得势,按常理说巴结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一个门客不把丞相放在眼里?

于是,当那一道刺眼的剑芒亮起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说过的话……”

随着沉郁的口吻,治焯朝着田蚡抬起头,眼底漫起妖兽般的残忍冷漠。那是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田蚡从未如此肯定过自己离死亡近在方寸。

田蚡双目被夕阳下峭霜强烈的反光刺盲,那双无情的眸子还滞留在他的视野里,治焯已飞速转身,执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气势冲入包围关靖的圈子。

密集如雨刺耳的铁器相击声。

峭霜的剑光连成毫无破绽的耀眼扇形,只见一众卫士手中的腰刀,没有预兆纷纷从天而落,急速砸在地面弹起一片尘土。

这一刻,连入暮时分的日光都沁寒下来。

只有一名卫士手中还持着刀,他却一动也不能动。错铜的环首被治焯持剑反手穿过,并紧紧抵在峭霜剑格上无法用力。

此外,他的双手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与治焯的推力抗衡,那柄三尺长剑就轻抵在他的喉咙上,一旦有所闪失,他的脖颈可在须臾之间被洞穿。

惊慌的庶人回过神来,伸手把身边好奇观望的幼子拦到身后时,田蚡见治焯的目光再次与他对视成笔直的线。

“……只用我的剑来复述。”

治焯缓缓说完后半句话,这个男人似乎比他那个所谓的“门客”还要不计后果。他把越过左肩的剑往回一挑,锋利的腰刀便从那名卫士手中脱飞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危险的弧线,几乎要碰到田蚡的脸时,刀尖忽地下沉,斜插入沙土地面。

人群中传出压低的惊叹。

田蚡目瞪口呆,直到治焯有礼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记得我曾让他们收起刀来。丞相大人,您肯定听到了。”

寒意是刀锋摩擦沙石之声在背脊上战栗开来的,田蚡之惊难以言表。

此人竟公然向他示威!

朝中发生的事田蚡了如指掌,却想不通这二人纠缠不清的恩怨背后,何为纲领。继那次去廷尉救出此人以后,治焯的举动再次超出了他的想象。原因可以再派人暗中刺探,也可从诸事中推测,不过不是现在。

那个男人站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田蚡轻吸一口气,忽然笑了笑。途遇关靖,他只是顺带想要动一动杀手,此招已老,但他即刻还有后招。

“今夜我宅中有贵客至,无暇他顾,就请御史中丞好自为之罢!”

他放下舆帘,声音向着御者:“加急赶路。”

车轮碾着沙石路面,田蚡的马车与治焯和关靖擦错而过。

有一场差点就挑明的生死之搏,无声之中已决胜负。不过就缘由而言,有人深谙于胸,有人还不甚明了。

但站在原地的二人都明确一件事。

不管愿不愿意,他们已置身于明刀暗箭将会越来越密集的漩涡里。

◆◇◆◇◆◇◆◇◆◇◆◇◆◇◆◇◆◇◆◇◆◇◆◇◆◇◆◇◆◇

一道斜阳投到簟席上,沿着竹篾斜纹缓缓爬行。

反照的红光映亮房内四壁,随着渐强的暮风减淡了色彩。庭园中的虫鸣预示着时光又将转入暗沉的夜。

“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

字字清晰的纤细女音,丝毫听不出诗句中的怨怼。未曾经历的烦扰,纵使自古听说,也无以明了其中苦涩。

“……小莺没有念错的字吧?”

轻靠着楠木几案边缘的一双手,停住了若有所思的编织动作。秋兰略一点头:“若是男儿,有你这般聪颖就该豪气万丈了。”

小莺喜上眉梢,她手中捧的是玄丝绣上诗句的素绢,绣工细致,染上薄薄夕阳更赏心悦目。

“真是可泣的女子……”

小莺煞有介事地叹道,却很快露出向往的神情:“您说,能让人耽溺的男子,究竟该是什么样的呢?”

“那种男子……”秋兰垂下的眼中隐去光彩,“小莺,你读的这首诗,说的可不是什么好男人。情与意之类,在男人看来一钱不值,至于两情相悦,白首恩义的佳话也多只存于人的念想罢了。”

“唯……”小莺察言观色应声道。

秋兰教她识字不久,她跟这位学识颇深的孺人在整日整日的相处中,得知不少古往今来的故事。这些事对她来说是值得歆羡的,也就不明白它们为何总让孺人兴致消沉。

“真该让阿慈、月夕都来看看,”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托着那一方绣绢,“看她们还敢说自己女红如何如何!孺人的绣工才是常人难及的上品!”

秋兰这才浅浅一笑。

暮色更加深重,她手里编攒的香囊束绳葳蕤生光。

三月祭祖,四月踏青,五月避兵。据僮婢们说,中丞邸宅犹若清寒的庶人之室,从不祭祖。到她嫁入后,每月三世之祖的常祭都由她张罗,那种隆重的时刻,治焯却从不出现。

他就像个数典忘祖的无情人。

而今恶月,家家编戴避兵缯。她亲手编的绳结,治焯接过时也透露过赞赏,但仅此而已。他对她是欣赏的,邸宅诸事随她安排,似乎也是信任她的,可说是夫妻……

秋兰陷入杂陈五味。

说是夫妻,自己连他身在何处都不得而知。

他究竟身在何处?

沉默之中,关靖侧过目光,略略扫视在他前面的身影。

晚风撩起他的衣袂,步态从容沉稳。方才他抽剑出鞘,动作利落旋韧如舞,而那个以气魄镇住混乱的人,此刻安安静静,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两人无言以对的情形并不罕见,可一路回去,关靖想,总得说点什么罢,否则何以打破僵固?

拜谢大人救助?

关靖差点笑出来。对他人而言,倒也可客套一阵,可要对治焯这么说,无端就觉得怪异万分。

何况,“拜谢”得过来么?他的救助又何止这一次?

心里忽然就像针扎一般。

他让自己停住联想,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不被任何情绪影响,才能保证行止无误。

或者,用一贯挑衅的方式,取笑他“不顾士大夫颜面,不乘车马却如贩夫走卒般安步当车”?

关靖苦笑。

先前两人间的对话,都建立在于朝于野的言论上。哪怕与己相关,也往往罩了另一个冠冕堂皇的前提。偶尔追究根底的刺探,总被彼此回避以至无果而终。

他们各自躲在甲胄后面,却希望对方能先袒露肺腑。这显然无法实现。

关靖最终一言不发,长远的路途,二人在尘嚣渐弱的静谧中先后步入邸宅大门。

“随我来。”治焯微侧了一下头,忽然开口道。

关靖没有作声,默然跟着对方随即移动的步子。

邸宅上的庭燎、纱灯被次第点亮,关靖以为治焯会带他去某个耳室次间,就今日他惹下的大祸警责几句,没料到他们穿过中庭,踏上了后院苑中的小径。

“此去何处?”

治焯转过身来,迎着他疑惑的目光,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

“散步,可好?”

关靖讶异万分,思维被阻断。他望着治焯,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治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你若是不愿意,就改日罢!晚饭后早些歇息。”

明知道对方是在卖关子,关靖心中却翻卷起跌宕的波涛。

“你……且慢!”

对方说走就走,不知叫住他要说些什么,关靖一眼看到治焯左腕上隐隐露出的长命缕。

重五平凡的避邪之物竟编制得精美绝伦,即使夜色深重,五色丝缕单在穿出引入的缠与结中便流光溢彩。可以想见,此物定出自那位德才兼备的“孺人”之手。

治焯在原处站住,静候他的下文。

关靖静默了片刻,忽然语气强烈向对方肯定道:“我不是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避兵缯:又名“长命缕”、“五色丝”、“长命寿线”等,由彩色丝线编成系在臂上,是重五流行的避邪品。

☆、卷二十二进与退之间

“我不是女子。”

在关靖看不到的那一面,治焯神情一震。

片刻前他还暗自庆幸自己赶到及时,从田蚡刀下将对方夺回令他心情悦然。

他原本打算能趁此机会与关靖好好相谈一番,毕竟关靖投入他门下已近十日,可他二人要说到交情之类,却总是你进我退,一步进展都没有。

他想要多了解关靖除了世仇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经历、趣味、心中所想……无论什么都好。

说是“散步”,的确是出于某种试探。对方一如既往的戒备,倒也没有出乎意料。但此刻,关靖单单一句话就显出他对那夜之事仍耿耿于怀,若是错,那正是他亲手铸下的伤痕。

可是,关靖当然也错了。他误把自己等同于权贵手中一件淫靡的玩乐品。

或许世事总是如此,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的关系,越是小心维护,越是难以让对方理解,到后来,连达成最基本的共识,也变得困难重重。

治焯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渐亮的月色下,是那双他每看一次,就会心中一动的眼睛。它们深不见底,却又明璨如星,正在等着他的应对。

“你……”

忽然听到身后一线十分微弱却非同寻常的风声,治焯本想抽剑,却见他对面的关靖眼神的变化。

那是一瞬间迸发出的、极度惊讶而喜悦的神情。

他不动声色按回弹出半寸的剑,微微调整站立的角度,将对方挡开,紧接着浑身一颤,身后右肋间便传来尖刃飞刺入的锐痛。

与此同时,他听到轻盈的脚步窜近,一个干脆的力量试图将那柄匕首横拉。

关靖一愣,随即抽剑挥向治焯身后的人。

来人敏捷跳开,还不忘拔出那柄匕首。治焯吐出半口气,足下不稳倒退半步。他感到后背濡湿,血腥味很快随风漫进喉头。

关靖低声惊惶:“阿斜儿,住手!”

果然是他的故人。刚刚作出判断,治焯又察觉到脑后的异样。

来人并未理会关靖的喝止。

“……你不是。”

治焯抬起双手握着关靖的双肩,令他能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说完这句话。眼角边袭来一柄漆黑的短戟,他已无法避开。

沉闷的打击声。

小窦听到时,起初以为是错觉。

夜风时强时弱,吹拂园中的蔓草花木。竹枝摇曳,树茎交错拍打,溪流虫鸣,加上蛙声和不时从空中漏下的夜鸟啼声,那一声轻微的撞击几不可闻。

但作为治焯的近侍,小窦小心谨慎早已深入骨髓。

重五节的晚膳,家人共用是常例。孺人也已在正房中厅等待良久,而他循着门吏的话找到这附近,却听到了那声铁器击中骨头的声音。

之后是很不祥的感觉。

隔着魅影般朦胧的枝叶,他看不清声音若有若无传来的方向上发生了何事。犹豫片刻,他开始向那里靠近。

青丝履踩着园中泥土,伸手拨开缀着夏花的树枝,小窦小心翼翼,速度并不能很快,但是风向帮助了他。

夏季南向的风带走了他可能发出的声音,也把几句压低的对话送至他耳中。

“住手!”那是关靖,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严厉。

“兄长。”叫出这个称谓的,听来是一名非常年轻的陌生男子。那个声音不慌不忙充满了挑衅,“趁现在,我们走。”

小窦一愣,停住脚步。

这个时刻,关靖难以言说自己的心情。

面前的少年曾是他心中最大的挂碍,因他身在千里之外,无法得知自己兄长的下落。

可顷刻前,他在那柄飞掷而来的匕首后闪身而出,拔出治焯身后的刀刃时,就以迅雷难及之势轮过另一手中的短戟挥向自己眼前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为看到关靖而惊讶,甚至可以猜测是早有预谋。

幸亏自己出手及时,戟尖并未如愿刺入治焯头颅,但厚重的戟背还是击中了他。

治焯当即绵软瘫倒,关靖接住了他,曲起右臂把他紧紧抱住。

阿斜儿终于停住。他将匕首插回腰间,戟尖转下指地,望向关靖的眼里露出冷冷之色。

“你……”

来不及细究阿斜儿的来历和意图,怀中人越来越脱力的重量让他在阿斜儿那句“我们走”之后,脱口而出一句责备。

“如此莽撞!看你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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