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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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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还记得先考么?”

阿斜儿不为所动,反而接着又说了一遍:“若兄长还挂念父母之死,家人之仇,就请跟阿斜儿一起回去。”

“你走罢!”

关靖用肩膀顶住治焯的身体,右手摸索着捏紧他背上的创口,他需让人赶快把血止住,至于如何解释这个新伤的来历,则是之后的事了。

“原来是真的么?”阿斜儿笑了一下,眼里注满愤恨。

他抬起执戟的右手,挡住关靖的去向。

此处虽是离几条主廊道都较远的庭园小径,可任何异动也极易吸引廊边卫士的注意。但为了制止阿斜儿继续无谓伤害,几乎同时,关靖再次挥出长剑,反手横挥而过。

“当!”

短戟的月状龙头和赤炀发亮的刃口/交叉,铁刃寒光交相辉映,兄弟二人对立。

阿斜儿的身躯更加魁梧健壮,眉目间增添了大将之风,看得出他在军营中得到不少长进。

关靖左手握紧铁剑,右肩用力支撑着治焯缓缓下滑的身躯。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场景,兵刃所指乃自己最亲之人,为的是卫护自己该厌恶的人。

“兄长果然做了昏君贼臣的男宠了么?”

“你在胡说什么?”

此时,二人听到近旁传来一声响。

“啪!”是枯枝被人踩断的声音。

意识到有人在附近,阿斜儿却丝毫没有罢休:“名将之后只为投奔土地丰腴的大汉就背信弃义,舍弃家宗连做人幸宠也在所不惜……”

“阿斜儿你听了谁的谗言?事情并非你所想象……”

“阿斜儿相信自己的眼睛!”

“住口!”关靖一声低喝,胸中的烦闷和怀中人让他提高声音道,“小窦,有刺客!”

隐在暗处的小窦先是一惊,随即大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邸宅上的卫士立马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兄长!”阿斜儿终于闪现符合他年龄的震惊,他该想不通与自己一脉相连,最疼爱他的兄长怎会使出这种手段。

关靖锁紧眉头,低声道:“还不快走?你是斗不过这么多人的。”

“兄长!”

“想死就留下!”

阿斜儿震怒地瞪视了眼下仿佛亲密相拥的两人,转身快步奔向一边的院墙。

“在那边!”

小窦抬手指挥围上来的卫士,就在人们顺他所指追去时,有人却发现,相反方向上,一个身影极其灵敏地攀上了院墙上交错的葛藤。

那也是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关靖见到阿斜儿的最后一眼。

那名少年的深蓝色束口禅衣隐藏入夏季的月夜。从一条条小臂般粗壮的柔韧藤蔓处得力上攀,要顺利逃脱根本不费劲,何况院墙上还适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蒙着黑巾,单膝跪在墙头,俯下身朝阿斜儿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什么人?

关靖无暇细想,就听到小窦惊惶走调的声音:“主人!”

刚才的一切情景都瞬间映回眼前,那个创处在不断冒出新血。不管怎么捏紧,滚烫的液体依旧流出他的指缝,湿漉漉地淌下。

一如多数性命的消逝,只是温吞绕指般轻而易举,令人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而此时,关靖却觉得那是一条柔细的绫缎,狠狠地抽紧了他的心。

◆◇◆◇◆◇◆◇◆◇◆◇◆◇◆◇◆◇◆◇◆◇◆◇◆◇◆◇◆◇

铜盘里的灯花不断跳动,食案前的一片空地上,簟席漫反的朦胧月光也随之或浓或淡。

向下注视着光滑几案面上颜色深深浅浅的木纹,忽然余光之中出现一个身影。

秋兰暗中揪紧了袖中握合的双手,门口投入的月光和纱灯光中的影子,却小心伏了下来。抬起头看,是小窦跪在了房门边。

“孺人久等了。”小窦的头低得几乎要触到地面,“主人批阅公务繁忙,近日都抽不开身。他说请您不必顾念,闲暇以后主人立马就会来探视您。”

“知道了。”秋兰看着他的拜礼快要变成稽首,听到这样的话后便轻轻点头,毫不意外,“你退下吧。”

忙不迭地站起身,躬腰快步离开,小窦的每一个动作都落入秋兰眼中。

庭院里渐强的虫鸣带来难以言表的寂寞,秋兰吩咐侍膳的婢僮们都退下后,又静坐了很久,才左手捉住右腕处的袖口,举起竹箸。

忽然有一阵轻而急的脚步声沿着廊道跑过来。

“孺人!不……不好了……”

秋兰抬起眼睛看着门口面容失色,胸口急促起伏的小莺。

“缓口气慢慢道来。”

小莺赤足跑到秋兰身边,慌慌张张来不及坐下。

“主人他、他受伤了!”

秋兰讶然一愣:“你说什么?”

“是在后院遇到了刺客……请了太医……听说已经很、很久了,主人昏迷不醒……”

“是什么伤?”

“听说是匕首,还有戟。”

“听何人说?”

“去侍奉的阿晓。”

秋兰猛地站起身往外疾走,边走边对跟上前的小莺责难道:“卫士们都在做什么!竟在自家院里会有……”

突然,有一些从小窦来时就开始积攒的疑团,阻止了她继续迈步。

“孺人?”小莺不解地看着她,发现一瞬间有很多复杂的内容从秋兰望向前的眼里闪过。

“小莺,主人他受伤时是一个人么?”

“不知……听说关公子也在。”

“关公子?”

“就是主人的食客……此刻一直陪在主人床榻边,救护主人的诸事都由关公子安排下来……”

“小莺!”秋兰厉声打断她。

小莺一愣,她看到秋兰脸色惨白地盯着地面,紧紧咬着下唇。

“我们回吧。”过了一阵,秋兰才说道。

“主人那边……”

“不去了。”

秋兰向下的眸子闪烁不定,声音也似飘忽在虚无中,却下定决心似地对身后的小莺道:“主人不愿兴师动众,既然有人……悉心……照料,我们就不要去了。”

“唯……”

小莺狐疑地缄了口。

孺人言之有理,可为何,她仿佛看到有一滴发亮的东西从秋兰眼底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以下附短戟大体结构,一对短戟也称“双钩”

☆、卷二十三坦言

重五之夜的月只有发亮的一线。

在它真正映入关靖眼睛的时候,已寅时将尽。

周围静得连风声虫鸣都消匿了似的,小窦坐在门外,头垂得低低地打盹。明明听说治焯一时也醒不过来,却坚持要守候一旁以便“主人随时差遣”。

先不管这名对主人忠心不渝的侍僮到底去孺人那里传了什么话……关靖左手的拇指轻搭在腰间,推开了剑格。若此时再有什么人能从天而降,他也能随时拔剑起身。

不过这一刻,望着室外对面屋宇飞檐上的月,他想的是他身边的人。

旧伤尚未痊愈,又添新伤。水河间被请来时,都习以为常了似的,只看了一眼,就开始果断处理伤口。

回想起跟这名太医的熟识,也多半是治焯受伤的缘故,而那些狰狞的创处,好像都是从自己刺下那一剑起产生的。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为另一个人随时送上性命。想到这里,关靖的眉间就紧紧拧了起来。

夜足够长,有的事就不容不想。

阿斜儿突然出现的缘由和后果只在他脑中闪过,那些尖锐得刺人的问题,也是自己紧追不放的问题,却在阿斜儿问出的时候,自己近乎本能地判定它们多余。

另外,走?在得到明确的答案前,怎么可能走?他又能走去何处?

何况,他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

“你不是。”

你不是女子。

在那种时候,治焯还要抓紧最后的一刻告诉他这句话。

为什么呢?这个回答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关靖总是无法更好地了解身边这个人。或者从最初去探究对方时,他就被一些外在的东西蒙蔽了。

此人年纪尚轻,却已名闻遐迩,身居高位,衣食无忧。

他相貌英俊,谈吐得体,他的武艺能让无数好胜的男儿心服敬仰,举手投足间的风度更是不知有多少良家好女倾慕。何况,他承蒙皇恩,只要当今天子不陨,他一世的前途、功名都会一帆风顺。

然而,此乃人们见到的表象。有很多事,其背后的境况跟表象并无几分关联。

明明该风光得意,他却会在初春寒夜的醉意中,无人得见之处,拔剑舞得醉眼迷蒙。

他置身于人群熙攘的闹市,放纵于良浆美酒,也不吝散金于玩赏那些脂粉浓厚的丝竹歌喉,却在夜深人静后,独自穿行于漆黑空洞的街头巷道,仿佛无处可容身的孤鬼游魂。

此人对他而言到底意义为何,关靖不得而知。

但一旦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自己便一发不可收拾开始追寻,然而思前想后,自己却仍被阻隔在帷帐之中。

身边床上的这个男人,从执事,俸禄,到地位,昏姻,不管拥戴还是束缚,他安于接受外界给他的一切。却又并不看重任何一样,既便性命也随便可以丢弃。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答案很显然隐藏在他的过去。追究这么一个人的过往是不明智的,至少劳心费神,何况他本人也总在主动掩盖。

那自己刨根问底又是为何?

似乎连这个问题也百思难得其解。关靖苦笑,伸手按捏发胀的头。

忽然听到了治焯的呻/吟。

声音很微弱,他回过眼望去,只见治焯伏在床上的身子微微一动,拳头随即握紧。眉间紧皱的同时,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

一定是牵扯到了后背的创口。

关靖看了看那张在昏沉中扭曲的面容,起身到墙边的水盆里拧出一块白叠,回到床前撩起帷帐,抬手轻轻揩拭那张侧靠在角枕上的脸。

但冰凉的湿布没有平抚下治焯露出的难过表情,他的眉头反而越拧越紧,似乎为了摆脱疼痛和僵卧的桎梏,身体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突然劈手就抓住了关靖的手腕。

像是无法自制握力,治焯五指紧箍。他不知另一个人正在吃痛,用力到他浑身都在发抖。

就在这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以及治焯炽热的掌心让关靖一怔的时候,那张脸上的痛苦瞬间隐了下去,跟着他就睁开了眼睛。

好像是有了意识,那双眼先是看着离自己很近的湿布,接着目光移向关靖的手,然后飞快地看向关靖的脸。

眸子中的神色闪烁不定,时而如同透过关靖看到了很远的地方,隔阂的感觉就像在目光中结铸了一层坚冰;时而又转瞬为浓浓的青睐,毫无遮拦地望进关靖的眼睛。

那种时刻,心底就像遭到了惊涛骇浪长驱直入的冲击。

关靖感到心惊和退缩。

直到治焯再次把目光收回他五指抓紧之处,并被烫了一般放开时,关靖才意识到自己屏气凝神了很长时间。

看来他开始真正清醒了。

因为清醒,所以马上控制自己的举动。

关靖却无法形容治焯突然松手时他的心绪。似乎是极大的压迫和尴尬顿时抽离,让人暗松一气又立即被索然无味的空落席卷。

◆◇◆◇◆◇◆◇◆◇◆◇◆◇◆◇◆◇◆◇◆◇◆◇◆◇◆◇◆◇

治焯阖眼安静伏了片刻,便曲起手肘用力想让自己坐起身,关靖看懂他的意图后,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扶他坐好。

治焯的禅衣在包扎伤口时就褪到了腰间,上半身除了胸口裹缠的医布以外全部裸/露着。关靖的帮助令他浑身僵硬,他意外望着守在床边的人,从对方扶起他,到帮他倚靠到床头,整个过程都未移开目光。

氛围很微妙,关靖把禅衣拉上他的肩后,把帷帐也挂了起来,屈膝正坐到床的另一头。

治焯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越过描画了层峦叠翠的屏风上缘,看向了窗外。

望月出神时,他听到床那边传来一句话。

“说点什么罢。”

关靖用手撑着床缘,转过身来。神情中没有挑衅,也没有冷漠。他还主动提起了几个时辰前,治焯提“散步”想做的事。

可该“说点什么”的人,不该是他。他的事,远不到该说的时候。可若是要问关靖之事,此刻他头脑昏沉,也不是去探知对方的好时候。

他只好模棱两可应了一声。

“我记得你不是善于言辞么?在他人面前,水太医,霍侍中,还有那个人……你在他面前不是那么坦诚,但总言之是很会说话的罢。”

那副嗓音让治焯很想一直听下去,言谈内容却让他无奈。对方那么敏锐,以致他的掩盖,粉饰,他尽心封存于自己内部的一切,都要暴露到光亮之下。

可那个不依不饶的声音还在继续:“既然如此,为何在我面前就像被施了截舌之刑的囚徒一般?”

治焯想了想,此刻头疼得钻心似的,思虑还是集中到眼前人可能遭遇的麻烦上:“那只锦囊还在么?”

“在。普通百姓根本用不上的贵重质料,日后可能顺着找出一些不寻常的人物。”

“不错,就由你来妥善保管罢。”

沉默了一会儿,他重新看着对方:“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在长安狱时,是不是有人找过你?”

“一位藩王,大约五十岁,人清瘦,”关靖回忆道,“说是先考至交,好像也知道我那时的目的。”

“既是至交,为何你拒绝了他?”

“他貌合神离,虚情假意我听得出来。”

治焯点头,怪不得对方气急败坏要灭口。

不过如此看来,按关靖的描述,他猜想中的另一个大人物现了身。除了刘安,不可能是其他王侯。治焯轻皱眉头,一个田蚡已让他殚精竭虑,再加一个城府莫测的王?他拿什么与他们对抗?

关靖静静地端详着他,不甘问道:“所以何如?”

治焯回过神来,沉吟片刻:“有些事你总归会知道,但未必有好处,不若在那之前,什么都不要管。”

天色越来越明澈,他一句不用对方插手,使两人再次陷入默然无言的境况。

治焯小心地用左肘支着身体,连续受伤和彻夜不眠令他感到虚弱并昏昏欲睡,关靖接下来的话又令他强打精神。

“其余之事呢?”

“其余?”治焯喃喃重复。听得出关靖大概想重提前日之事,但有什么可说的呢?发生这种事,对方却留了下来,守在他身边,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么?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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