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充耳前朝事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第14节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公孙弘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眼中满溢缜密的思虑之色,他起身趋步到案前拜下:“臣斗胆,普天之下明了陛下性情之人,莫过御史中丞大人。二人如此亲密,今日之事,会不会是关议郎将陛下的推断,也算计其中了呢?”

刘彻一怔,想起治焯拾起箭那一刻,对于他的询问不敢回答,接着便皱起眉来。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外戚:皇亲国戚。

☆、卷四十二前情续

秋猎中,关靖遭人嫁祸之事,有一度令二人各有各的困惑。

治焯未亲眼看到那枝箭出自何人之手,他也能猜到谋划者是谁。然而次日便又不见张汤,听闻是刘彻遣走,秘密调查长安城内图谋不轨之臣。

治焯闻言便放下心来。他问心无愧,知道刘彻要张汤查的人,首先就是他和关靖。他巴望不得张汤细细探查,敲山震虎,此举不但能为他换来片刻安宁,说不定还能帮他找到一些他想找的线索。

至于关靖,治焯什么都没有跟他说,但他已从别处打听到,丞相田蚡曾因一块良田与魏其侯结下仇恨,加上冯林甫设计让水河间投毒一事,以及城西“言荼”茶肆二人与田蚡的正面冲突,大体能猜到田蚡就是那个希望一并铲除他和治焯的人。

但理由他却怎么也想不透。

如果是治焯与田蚡有私仇,为何田蚡每每设圈套时,总连带把他的命也算上?何况“言荼”之围,好像是冲他来的。

那就是跟他有私仇。

关靖冥思苦想,我与他有仇?我如何不得而知?

于是,有一日他问治焯:“先帝时,诬枉我父亲是反贼的都有何人?翻遍前朝史,并未详书。”

治焯望着他,半晌道:“弹劾之人有一半朝臣,廷尉在关将军府中找到了罪证,乃一尺自匈奴之盟书。”

关靖一怔,再度陷入迷茫。就算罪证是诬陷,一半朝臣弹劾,要从上一辈的恩怨中搜寻线索,涉面过广,也就无所从中追究田蚡用意,甚至无法断定田蚡是否真乃这一切事件的主谋。

原本他预谋亲自到丞相府一探究竟,可之后的十多日,治焯郑重托付他一件事,令他一时也脱不开身。

那就是预备申培公来朝觐见。

为了申公不因旧事烦闷,治焯无法于公务之外接近申公,自然也轮不到他为申培公安排下榻之所,更不用提亲自去鲁国将公接来,途中车前马后悉心侍奉。

他只能使钱财,借天子意暗中让护军为申培公打点膳食,在舆中草垫下偷偷铺上软席,再在舆轮之外裹上草绳,以减轻路途颠簸之苦;差人打听申公所穿带的衣物式样,自里衣至袍服,角袜丝履无一遗漏,回邸宅命婢女依样厚制。做好的衣服,他每一样都亲自看过,有时嫌做得不好,竟会亲自捉针引线,看得关靖惊讶不已。

这些事,治焯不用关靖插手。托付他的,是修学读经。正好他求知若渴,整件事与其说是在帮治焯,不如说是在帮自己,他乐得从命。

十月既望,长安城天气肃寒。

一乘木舆随护军走走停停,历经五日自鲁国进入长安,舆中人仙风道骨,径直被刘彻亲迎到思贤苑住下。

入宫途中,有一刻寒风吹开舆帘,申培公似看到一人远远跪地长拜,他下一刻便将舆帘拉得严严实实,尽白的眉头轻轻皱起来。

申培公一生经历曲折,少年受教荀子门生浮丘伯,眼见汉自立至兴。崇儒治经,门生无数,先后被文帝、景帝及现今人主奉为圣贤。八年前刘彻即位之初,因为那件事,加上窦太后一向视儒为外道,弟子王臧、赵绾被窦漪房治罪自尽,他称病,回鲁免死。直到窦漪房崩殂,刘彻渐渐将大权掌握手中,他此次才应诏再入长安。

刘彻每日早朝后,便会至思贤苑见他,问治国之道。那种时候,刘彻身后的人往往垂下目光,不敢看他。

八年未见,他知道那是谁。

但他的目光从不在那个身姿轩昂,面对他时却谦卑有愧的人身上停留。

二日之后,冬雨阴寒。入夜后,有一名自称姓关名靖的议郎前来拜见,以对待父亲之礼对他。申培公见青年形神俊美,谈吐儒学多以求教口吻,当他问关靖对孔子思想的一些看法时,青年往往能直道精髓,令他甚为赞赏。

于是,青年离开前,郑重拜他为师,他微笑颔首应允下来。

在申培公和关靖谈学论史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偷偷潜入他的卧内,将他随身带来的衣物统统更换,并宽衣解带躺进他的床上,在听到侍奉的宫人搀扶他往里走时,再悄悄退出去。

被中温热,申培公微微一怔,却什么都没有问,阖上眼躺下睡了。

一连七日,关靖以弟子名义侍奉榻前。

时近冬至,申培公即将返回鲁国,应刘彻的嘱托,十月廿九当日,他在长安城南公开讲诗,远近学士围聚讲堂,熙熙逾千人。人人昂首受教听道,可有一个人混迹其中,低着头坐在边角上,他的视线掠过那么多人,也看到了他。随即深讲“臣于君”、“子于父”二义,青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之后不顾刘彻一再挽留,说“狐死首丘”,执意打点行囊要走。刘彻敬重他,也不强留。就在当夜,关靖和治焯再一同来到思贤苑,关靖从正门求见,治焯从侧门悄然遁入后,申培公命人搬出十几卷竹简。

“此为近日老朽亲撰,集我与众学子之诗、书体会,”他拿起一卷展开看了看,笑道,“君可视为‘鲁诗学’,原册已奉人主,这些是命人抄下来的,就赠与你罢!”

关靖心中柔软,俯身拜谢,却听申培公忽然笑问他道:“议郎姓‘关’……年几何?”

“学生今年二十三岁。”

“及冠时未取字?何故?”

关靖微微一怔,总不能说因为身在匈奴营,朱宽被伊稚斜调走牧羊,几年难得一见而不懂汉礼罢!

他只好回道:“擢议郎前,为人门客,主人曾赐字‘子都’。学生窃以为此字轻狂,未敢受。”

申培公闻言畅笑了一回,继而问道:“为孰人之客?”

关靖望着他,这些对话,此刻卧内暖席之人肯定字字都能听见,他正襟危坐,半晌缓缓道:“御史中丞,治焯。”

申培公果然白眉轻蹙,眼中流过一线水光,他往别处望了一眼,才声音飘忽道:“御史中丞,是怎么样的人?”

关靖正色道:“愚人。”

申公一顿:“何出此言?”

关靖道:“为君,为亲,为友人,皆不顾性命。世上怎可有人完全不为自己活?天下熙攘,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圣人云‘兼济天下、独善其身’,都只有活人才能办到罢!若他之人,动辄舍命,死了还谈何‘忠’、‘孝’、‘义’?如此鼠目寸光,不是愚人又作何解?”

申培公起先闻言,神情肃穆,听到后面,忍不住笑得须发颤抖,捉起袖缘拭泪。关靖动容地望着老者似悲亦喜之情,却听老人自语道:“曾经我有一个门生,叫‘关麓’,文帝时任校尉,抗匈奴战死;其独子叫‘关屈’,任先帝时将军……”

关靖浑身一震。

老人睿智的眼神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若有所思看着他,半晌道:“议郎现年二十三岁……曾为中丞食客?”接着感慨道,“时光荏苒,你二人之间……也罢!”

他忽然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似的,理理铺在膝上的大袖袖缘,声如洪钟穿透室内:“我已年迈,此次归鲁,不会再回来了。”他目光投向关靖,神色却像在跟另一个人说,“此生能与你有过情分,也不枉活……今后你需多自惜,为社稷尽力,百年之后,你我相逢蓬莱,同为白首老翁,再煮酒谈笑世间事,则无憾也!”

申培公眼眶尽湿,长舒一口气,关靖脏腑纠结,眉头为之酸痛。现下二人看似对坐,心里都明白,老人膝前坐的人其实不是他。

于是,关靖尽责做好替代之人,他理平衣袂,跪直身朝老人深深拜下,再拜,说:“唯唯,没齿谨记……”双手从簟席上微微撑起身,心中一动,抬起头望着申培公道,“……义父。”

申培公神色一顿,进而展眉笑了起来。其间他忽然视线凝结,好似明白了眼前这位青年和治焯之间的关系。对此未置一词,也不若刘彻之前所说有任何不齿的神情,依旧舒然笑道:“去罢!”

“老先生珍重!”

◆◇◆◇◆◇◆◇◆◇◆◇◆◇◆◇◆◇◆◇◆◇◆◇◆◇◆◇◆◇

次日十月晦,因为冬节将临,宫中太常为冬至日祭祀做准备,刘彻要亲至雍州祭天,治焯随侍,挑“能者”预备于冬节当日鼓吹汉律,申培公的木舆出城,他连远远看上一眼也没有机会。

傍晚出宫后,治焯往北看了一眼,道路尽头的城门寒风扫尘土,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夜禁了。道上除了寥寥行人,黄土上人车碾过的痕迹错乱,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关靖走到他身边,跟着远视了片刻,最终把手梳进他的手中,治焯回过头,眼神中忧心软化为笑意。

关靖皱眉道:“望车之辙,能把申公望回来么?既然老先生已不再反对你称他为父,此次虽不能远送,至少将来能去探望他罢!”

治焯放远的视线微微一滞,关靖总有把世事化繁为简的能力,而忘记心为形役,形为事锁。申培公年事已高,凡事想得更为通透,然于治焯而言,此生能否再见申培公一面,以申培公对他“唯君是从”的期盼,以及他无法卸下的质臣烙印,就像八年一见后,二人无法对话,甚至申培公走,他为了冬祭琐事而不能目送一样,也根本由不得他。

他却微笑点头道:“然……听你称他‘义父’时,我冷汗险些把公的衣被濡湿……你还能再胆大些么?”

“我可是替你而为之。”

“知道了,大德没齿不忘……”

二人一同回到邸宅,进门后,治焯忽然想起什么,对关靖道:“明日冬节,宅中备了豕,以你现今之职,可郊祭二世祖宗。人主祭天后,百官可休事一日,想去么?”

“祭祖?”关靖在治焯宅上从未见过这等事,好奇道,“祭礼如何行之?”

“大体沿袭周礼,君祭七世,王侯五世,大夫三世,士二世,家财只一牛之庶人不可行祭礼。”

“为何?庶民就无祖宗了么?”

治焯料到他会有这种不平,笑而不语。关靖望着眼前人,稍微一想就知道治焯从不祭祖的原因。此人官阶为大夫,可但凡牵扯到亲宗之事,恐怕还不及庶人。

他叹口气:“罢了!”

“为何?”

“父仇未报,无颜以对。”

治焯沉默片刻察言观色,关靖眼中烦闷之色并不浓重,反而犹疑尽显。他明白,跟刘彻接触的次数越多,关靖的夙怨也变得越稀薄。看来用不了多久,关靖恐怕就会把过去的执念彻底放下了。

他安抚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就当洗沐,同去城西小酌,赏丝竹管弦可好?”

关靖闻言,微微笑起来。就在二人为难得的闲暇憧憬时,门吏过来揖礼:“主人,河西游侠郭公仲有要事求见。”

二人对视一瞬:“快请!”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冬节:就是冬至,也是新年。汉初因袭秦时的时节礼仪,把十一月当做新的一年,冬节相当于新一年的开端。

☆、卷四十三针锋相对

再见到郭涣时,三人眼中热切,却并未寒暄。

郭涣一手拎着一只死雕,另一手则握着小小一截竹节。自竹节中取出一条三寸长,一寸宽的羊皮,看过上面的字后,治焯暗忖一刻,无暇顾忌祸患,直奔未央宫。

刚到非常室外,便迎来霍去病在殿前行礼道:“中丞大人,制曰‘可’。”

治焯褪靴疾步入殿,却见刘彻身边已坐了两个人,张汤和田蚡。张汤见他便垂下目光,田蚡却望着他,眼中意味无法捉摸。

刘彻似笑非笑望着他,但眉间似有怒火,说:“小火,你我君臣可算心意相通,若你不来,我还正要诏你呢!”

治焯心下暗道不妙,仍坚持道:“臣有密奏,可否单独与陛下说?”

刘彻从未见过治焯这等神情,犹疑片刻,又听治焯恳切请求:“急如星火,疑迟国祸大!”

刘彻冷冷道:“明日冬祭,方士观天闻气,卜筮曰‘紫气旺,君道长’,天踞黄龙,吉兆四海。与其说你所谓的‘国祸’……”他星目一凝,“不如你来告诉朕,关靖是关屈之子,你为何从未向朕奏以实情?!”

治焯愣了愣,摇头道:“陛下,关靖之事微如秋毫,请退避四座……”

“狂妄!”刘彻伸手拍案,怒道,“去病、张汤乃朕肱股,丞相更贵为三公之首!四座岂有你欲避即避之人?!有何事不能当他人之面说?!”

治焯暗叹一口气,把手中葛囊打开,将囊中死雕和竹节铺到膝前的簟席上。

见此二物,殿中所有人骤然一动。

治焯把竹节中的羊皮展开,双手将它推至膝前道:“这是臣的食客郭涣偶得之信。上书今夜寅时,趁大汉官民因明晨要同祝冬节,今夜渴睡、明日人心松散的机会,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将率三万骑兵于朝那攻入,南下直取长安。”

霍去病把羊皮呈给刘彻,刘彻阅后心中震动。朝那至长安不过六百里,若长城失守,胡骑不用十日便可攻入长安城,先行军若是精兵轻骑,恐怕不用三日即可入城;而长安城中,就算立马调遣,骑军也不足三千。

治焯望着他道:“请陛下即刻调兵遣将,长安城内调南北护军,城外屯重兵于棘门、细柳和霸上;遣快骑至边关,通报长城内将领率军北地、上郡,见烽火互援,事不宜迟!”

刘彻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何处截得此信?”

治焯道:“郭涣傍晚时见长安城南向飞过此雕,感到蹊跷便取箭射落,却不知它欲飞往何处。”他转过视线看田蚡,田蚡惊惧的目光跟他一对便闪开,身体微颤,治焯跪直身,迎着刘彻的视线道,“既飞城南,可知城中有内贼,欲联合叛乱。”

刘彻拧起眉头,望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张汤和田蚡,二人面色如土,不知是惧怕匈奴攻破城,还是治焯所说的“内贼”与他们有关。而后一个原因,是他根本都不愿去想的。

“一张羊皮,你就要我劳师动众!”刘彻神色惊疑不定,他逼视着治焯,“若是一句戏言,你担当得起后果么?”

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刘彻竟然怀疑起真假来,治焯无言以对,迫于情急,只能说:“若是戏言,臣自尽以谢!”

刘彻移开视线沉吟片刻,便令人密诏卫尉李广,任为将军;诏郎中令石建,让他持节印,与李广商议调任将领。霍去病见状自请为校尉随军,治焯奏请刘彻启用卫青,刘彻都准了,却在治焯自请入军时,说:“此事既是你禀报的,且难辨虚实,你就留在此处,等候结果。”

治焯叹口气,俯首说唯,接着便站起身从腰间抽出长剑,走到田蚡身边,道:“既是密报,恕治焯无礼,二位今夜也在此留守罢!”

张汤大气不敢出,田蚡望着他,缓缓道:“大胆……”

话音未落,峭霜已架到他的颈上。

治焯居高临下看着他,眼色如冰,刘彻见状并未制止,轻描淡写说了句:“丞相委屈了。”便起身至殿外,亲自与急诏而来的武将商讨布阵之事去了。

殿中留下田蚡与治焯对视半晌。

两人视线针锋相对,相互之间都恨不得将目光实化成剑,把对方刺死。然而,忽然之间,田蚡对他笑了一下。治焯一愣,田蚡就垂下头,佯装已睡过去。

治焯立在非常室中,室外脚步声混乱,南军卫士加重了皇宫护卫,四周宫人惊得颜色尽失,他看着眼前如陶俑一般假寐的田蚡,回味他先前的笑意,忽然心里一停。

◆◇◆◇◆◇◆◇◆◇◆◇◆◇◆◇◆◇◆◇◆◇◆◇◆◇◆◇◆◇

刘彻将近卯时才回到殿中,沐浴更衣后,立马至雍州五畤祭天,巳时回宫。

冬节当日,往年都是君静养心神,百官携礼相互走动。这一年除了祭天按计划行事外,自辰时起,长安城中户户戒严,氛围紧张。治焯彻夜未归,关靖也无心安睡,不时踱步至邸宅门口,望一眼戒备森严的北军,再回到正房中厅,与郭涣相对无言。

傍晚接到诏书,城中无论官民,非传诏禁止出户。次日午时,二人见到卫青策马经过中丞邸宅东门,直奔西宫。

卫青来不及下马便急赴非常室。

见殿中治焯、张汤和田蚡三人尚在,刘彻命他直言,他望了治焯一眼,硬着头皮回道:“朝那无胡骑。”

“什么?”刘彻眼中诧异,上前一步望着他,“可曾核实?”

“唯。臣亲至朝那,往北再行三十里,边关牛羊遍地,却无一胡人。这两日以来,长城上无论往西还是往东,昼无狼烟,夜无烽火。边关连扰民之狄戎都不曾听闻。”

刘彻呆了一瞬,接着便咬牙恨恨地“哼”了一声,目光转向治焯。

更可恨的是,治焯听到卫青的回报,并不惊异,架在田蚡颈上的薄刃也未动一动。

他就像早已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双目坦然望着刘彻,一句话也没有。

刘彻伸手便从卫青腰间拔出长剑,走到治焯面前,举起手臂,剑尖直抵他的眉间:“你有何话要说?”

治焯淡淡道:“那是信的一半。”

刘彻一怔,卫青似醒悟过来,不顾一身铠甲束缚,跪下求情:“中丞言之有理,长安城内若有内贼勾结,胡人恐怕在等待回信。寅时前未等到,因此未轻举妄动。”

“一派胡言!”刘彻深思之时,田蚡察言观色先声夺人。

他用二指夹起一直横在颈上的峭霜,轻蔑推到一边,从席上站起身,说:“治焯大人戏君之罪,罪当灭族!”他转过视线看卫青,“大中大夫莫非也想连坐?”

听到“坐族”二字,治焯眼中一抖,盯着田蚡道:“治焯已无族!丞相欲诛治焯,何必牵连他人?”

田蚡冷笑:“你昔日义父申培,门生数千,其中不少在朝中为文武。治焯大人不仅有族,还是望族啊!前日莫不是你,欲趁乱而反吧?”

刘彻目光一凝,狐疑道:“丞相告诉我,说申公来朝时,你日日至思贤苑,请侍奉的宫人取出申公贴身衣物,亲至墙边渠水中洗濯干净再送还宫人。朕道你是孝,逾越规矩也不想治罪于你,原来真如丞相所说,是别有用心!”他想了想,问道,“申公一走,你就果真布出这一局……如何?是申公告诉你,时机到了么?你这么多年,莫非是效前人卧薪尝胆,为了夺取天下?”

见刘彻已被带挈,疑心牵连到自己最不想牵连的人,治焯心中暗惊,田蚡却接口道:“陛下圣明!”

刘彻怒视他半晌,忽然收起了手中剑,递还卫青,对治焯冷笑道:“若果真如此,杀了你,反而太轻饶你了。丞相,”他望着田蚡,“依丞相之言,朕该彻底清理中丞邸宅中所有人,申公及其门生,还有整支楚国王侯,是么?”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善也!”

治焯眼中闪过惊雷,浑身冷过之后,又觉热血上涌。回过神时,他已经被一众侍郎夺走峭霜按压在地。

脸紧紧贴在簟席上,他的眼睛瞪视着田蚡的笑脸,脑中迅闪而过一个想法:这些侍郎根本不是对手,他只需要舍命一拼,杀了这个奸臣!……

可如此一来,恐怕被牵连的人,就更无法脱罪了。

他平息自己,闭上眼说:“我愿领罪……此事都是我一人谋划,请陛下放过他人。”

田蚡笑盈盈蹲到地上,俯视他道:“陛下为何要再信你?”

“臣斗胆,臣有言!”

众人诧异中,整个过程一直沉默的张汤忽然出声。

“臣认为此事,中丞大人蒙冤!”刘彻没有阻止,张汤赶紧一气说完,“若此事乃捏造,昨夜治焯大人向陛下请命领兵,陛下未许,治焯大人并未强谏。若如丞相所说,岂有反贼手中无兵,仅望陛下赐虎符?就算陛下当刻封其为将,一任将军之兵,又何以抗衡昨夜治焯大人向陛下建议的,五门强阵呢?”

田蚡面色一僵,难以置信瞪视张汤,谁知刘彻平静下来,他只好敛起怒意。

刘彻顿了顿,说:“就算他未起反意,然而凭三寸来历不明的荒唐言,就劳我王师,此是非不辨之罪,也不可轻饶。”

刘彻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明白,所谓“是非不辨”,在那种情形下,是宁可信其有的无奈选择,不然刘彻又何必命武臣领兵呢?但现今看来,城外无胡兵,两日前紧急调兵以备胡的举动,就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这个笑柄必须有人来承担,否则何以振君威?

治焯当刻一人入宫,已经掂量过这个后果。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当他听到刘彻问张汤,此罪该当如何,张汤回答“当腰斩”时,他也毫不意外。站起身便顺南军卫士刀戟所指,向廷尉走去。

殿外寒鸦飞过长空,治焯往城南望了一眼。

这是他第二次将入囹圄,第二次被定极刑死罪。

他微微一笑,关靖“给”的命,未想过才不足二月,竟已将耗完。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第14节

恋耽美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