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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奈勒的院子挺偏,大约走了一刻才到。刚到却听说主屋开饭了,只好一个人在偏厅喝茶候着。良奈勒一边喝茶一边瞅着来往的人物――大哥依旧是冲自己礼节的一笑,三弟和妹妹都没来,看来一个挨着罚,另一个还没法子下得床。那位娘娘路过偏厅的时候依旧是冷冷的模样,就仿佛偏房里这个和她共处了二十年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咦……难道不是有事要求我么?良奈勒移开了目光,认真喝茶。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里面撤了饭菜,大哥出来时又是礼貌的一笑,走近了又淡淡的寒暄了一阵,无非是冷了暖了之类。大管家招呼毕了下人,这才走了过来:“大主子,老爷唤二主子去训话。”

大哥略点了点头,侧身走了。良奈勒埋了头,老老实实的跟着大管家进了里屋。

兀日诺也无更多的话,只是把家里的事说了说,最后点出了冯先生:“你去和他打个招呼,日后自然有赏他的。你也多盯着你三弟,要是有什么出格的事情,赶紧回来给娘娘说。他要骂你你不用怕,有我做主。”

良奈勒拱手应了。

兀日诺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一丝不快:“这会儿还没吃饭吧?赶紧召唤下人用膳吧。”

良奈勒鞠了一拱退了出来,大管家把他送出了主院便止了步子:“二主子请慢走。”

良奈勒道一声好,好字还没落地,大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那繁华的屋檐曾是自己最向往的地方,时常忍不住想要爬上树去观望。姆妈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的夜里是能够进去的,看不着便缠着姆妈问那里面是如何如何的美好。

“那里面有世上最美的院子和房子啊!里面生活着最幸福的人!如果阿良每日都这样的听话,神佛便会领着我们阿良进去住呐。”

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可惜等到自己亲自进去了才知道,那个连母亲这个称号都不配拥有的女人是如何在这最美的院落里渡过了怎样卑微的一生。

“帮我进屋把大髦拿出来。”良奈勒冲迎面而来的女奴指了指自己的屋子。

“主子今夜就走?”女奴拿了大髦出来,捧在手里。

“嗯,不留了。”良奈勒披了大髦,转身出了院门。

天渐渐暗了下来,齐军的巡防装了个样子沿着街边走动着,看着可疑的随意的问问。良奈勒走过一个老兵的身边冲他笑了笑,那人拿着一袋旱烟正要装,看着这陌生人冲自己笑,起了一阵无名的业火。看那老兵离了自己的队伍,带着一身火星子迎了上来,良奈勒探手进了内袋摸出了一粒金沙捏在指尖。

不等那位老兵发话,良奈勒含笑把那金沙略略亮了亮:“兵爷行个方便。”

老兵怒火顿消,接了那金沙夹在指缝间磋磨着。

良奈勒顿了顿,探身低声问:“军爷可知道这巡防何时收?我今夜要去喝酒,可能有些不便。”

老兵懒懒的说:“收什么?看这架势定是要整夜。”

良奈勒又捏了一粒金沙塞进那老兵的手里,老兵颠了颠:“这位少公子是要走哪条路?”

“城西,公主府。”

“午时可能没人。”

“谢军爷行了方便。”良奈勒躬身一揖,侧身往巷子里去了。

老兵捏了两枚金沙,心里喜滋滋的。转念一想却有些后怕――那人的汉话说得可不是一般的溜!天又暗,只看见了一头的小辫子,也没细瞧那眉目,别是自家队伍里头的监军才好!抹了额头的冷汗,又捏了一把金子,觉得没这么玄乎,只是偷偷把那金子揣仔细了,转身回了队伍里头去。

索尔哈罕用了膳,净了身,把那些白天没看完的文书一一看了,批了,偷了个闲暇便把魏池那诗拿来看。看了一会儿又想了想,就着那纸把自己的诗续在了后头。又一对比觉得还是输了。叹了口气,想要重写一个却听到门外的女官轻轻摇铃的声音。

索尔哈罕放了手上的纸笔,站起身来:“无妨,进来吧。”

看那人进来跪了,索尔哈罕走上前来:“也没什么旁的人,多礼也就不必了。你家的那个楞少爷可好?吃了我的药没坏了脑子吧。”

“难说,只希望坏完了多少能剩下些。”那人笑盈盈的从地上起来:“也不枉我那日险些把鞋给跑丢了。”

“王允义的手段真不是虚吹的,你要仔细些,莫要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殿下多虑了,他要能心细到疑心一个书院里头的小小先生,那真成神人了。”良奈勒不紧不慢的说。

“那一日出了那魏策鉴的事情,他便上心了不少,这城里头的暗哨又多了一堆。想你今日,这般晚了还过来,出了岔子可难圆谎。”

“今日也是有事才来的。”良奈勒掏出了一本小册:“这里头是和王允义交好了的祭司的名单,这里头有一大半都是察罕家拉的线。还有……兀日诺今日找上我,竟说要我那三弟弟进合哝院……我琢磨不透,含糊应了。我想着迟早要来,不如今日来罢。”

索尔哈罕接了小册子,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咬了下唇:“这家人倒是挺卖力的,不知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沽源麻家破城灭,这么大个孽障被栽在那个小人物身上,不知王允义的话那家人信了几分。”

“我看是一分没信,曲意迎合不过是彻底对陛下失望后的倒戈罢了。”

索尔哈罕一笑:“是,还有你们家的功劳!”

良奈勒饮了一口茶:“是我家娘娘的功劳。”

索尔哈罕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给我老实些,莫要坏得太过了。”

“谨遵殿下的教诲。”良奈勒放了茶杯,忍笑拱了拱身子。

等索尔哈罕细细的琢磨了那册子后,良奈勒起身要告辞。

“等等,”索尔哈罕摆了摆手:“你家那老爷竟是来拜托你帮你那三弟弟进合哝院?”

“怎会?”良奈勒住了脚,往回踱了几步:“这不过是他一句话的功夫,他怎会来求我。不过是让我拜托冯叔叔照应一下罢了。”

“定是贺g{娜的主意,”索尔哈罕叹了一口气:“今天下午她来我这里的时候,给我的女官塞了二十两的金票。”

“哦?这倒是我们家的作风,出手还真是阔绰啊。她此番来不会就是来塞票子的吧?”

“当然不是,”索尔哈罕脸色冷淡了几分:“她来求婚事的,看那架势,定是要把祥格纳吉嫁个齐人才罢休。”

“她也选上了那个魏池大人?”

“你怎么用了个也字?”索尔哈罕偏头一笑。

“因为殿下也选上了那位魏大人啊。”

索尔哈罕耳根一红。

“那位小青年真的靠准么?殿下,请三思!我觉得那人火候不到,王允义赏识他也不过当他是个可栽培的苗子,说到底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要则好,抛了也易。比不得他那些举足轻重的嫡系将领。”

索尔哈罕知道自己想偏了,便端了茶来掩饰:“你觉得那些嫡系咱们亲近得了么?”

“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索尔哈罕深深的望了良奈勒一眼,只觉得这青年眼中净是些难以掩饰的暴虐之气。恍惚想起与他的初遇,那张清高而自负的脸似乎已经消失在记忆里了。经历了这些年的风云变幻,为了崛起而选择了隐忍,原本以为他是成熟了,忘仇了,海阔天空了,却没想到那苦与痛只是埋得更深罢了。“你能不能改改你那动则破釜沉舟的架势?”自己曾经这样问。“殿下希望,我便尽力,只是这难得很,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人黯淡了眼神:“殿下懂我的一切,但非身受者不能感同……我,尽力吧。”

“这事情我自有想法。”索尔哈罕垂了眼帘,摆摆手。

良奈勒也不多说:“殿下自有思量便好,我那可爱的三弟弟要如何是好?”

“让他去打闹书院吧。”索尔哈罕揉了揉眉脚:“顶多再扔给王允义几次……你说是么?倒是你那大哥,你要多上些心思。”

良奈勒点头,借着灯火看到了案上的诗稿:“殿下最近在看什么书?”

索尔哈罕看他拿了那诗稿看,有些尴尬:“随手写的,最近哪有空看什么书。”

“上面这首是哪位文人骚客写的?不似漠南人的风格。”良奈勒细细读着。

索尔哈罕想了想:“一位故人的旧诗,我和了一首,比不过。我觉得这就诗是很好的。”

良奈勒将那诗稿递在索尔哈罕手上:“那旧诗,确是好的,宫律又准,意境也佳,就是那字也是极讨好的。不过细看之下觉得公主殿下的反而略高一筹。”

“何解?”索尔哈罕有些意外。

良奈勒指了一句:“那旧诗无情啊。”

索尔哈罕一时失神,良奈勒系了帽带,转身:“殿下最近准备怎么对付这帮人?”

索尔哈罕缓和了脸色:“当然是四处走动,八方敲打。”

良奈勒想回头,却忍住了,只是认真的说:“殿下记着,我为殿下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第四十一章

41【建康六年】

“明日得空么?”索尔哈罕冲着正在认真看批复的魏池撂下一句话。

“正事?”魏池没抬头。

“算是吧……”索尔哈罕摸了摸鼻尖。

魏池抬头皱了皱眉:“又有什么节?我又要得一两件衣服了?”

“魏大人,您真敢想,”索尔哈罕也学着魏池的模样皱了皱眉:“明儿就请穿官服来吧。”

“去哪?”

“弗洛达摩宫。”

魏池伸了伸舌头:“拿我去充门面?”

“聪明!”索尔哈罕起身摸了摸魏池的头:“去和你们王将军说说,此去来回要三天。”

“感觉我怎么像个质子?”魏池在鼻子面前扇了扇:“阴谋,一股阴谋味,且甚浓。”

索尔哈罕楼了魏池的脖子:“你想啊,如果你不跟我去,那会是谁跟我去……”

“宁大人……”魏池咳了一声:“有够可怜见儿的。”

“所以,你去说说罢!”

魏池眨了眨眼,掩饰了三分不愿:“我去说,不过成不成也不在我。”

索尔哈罕拿了个果子在手上摇着:“你认真去说!成了这个就赏给你吃!”

魏池糊弄着笑了笑,觉得这个祁祁格真是逗人逗上瘾了。又想到和胡杨林约着每日练枪,那边院里的事又忙得不得了,觉得这不想去的心思又多了不止三分。寻思着这充门面的事儿也不止遇上二三十次了,‘神童’‘探花’的身份也就罢了,如今居然以五品小吏的头衔又充一会,还真是破格严重。一心巴望着王将军能把这事儿给拨了,谁知王将军眼皮都没抬,应了。

魏池嘴角抽了抽,没忍住:“下官这几日还集压着不少事,您看……”

王允义依旧稳着一张老脸:“那你看谁替你去?”

魏池无奈,相较之下自己仿佛确实是那最闲的一个,顿了顿又无耻的开了口:“咱们大齐这边不派人去不成么?”

“你在怕些个什么?那女人又不会吃了你。她点名要你去,你不去就更有闲话。”王允义百忙之中抽空白了魏池一眼:“这会儿还不能背着她的意思,你自己想想吧。”

魏池什么没捞着,得了一个白眼,愤愤的回了自己的院子,看着一堆没理完的文件怨念深重,心中把王允义骂了一百遍――你此刻叫我走得轻松,哼,到时候又找我要这个文书,那个文书,动不动就往死里骂!你咋不记得是你叫我走的呢?

陈虎看魏池怒火中烧,正要相劝,却道这人又自己歇了气,沮丧着收拾起行李来。

“大人,这么大个文书匣子也是要带的么?”

魏池转过哭丧的脸:“我敢不带么?艹你大爷的文书……还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又摞出多高来了呢。”

第二天早晨,哭丧着脸又强颜欢笑的魏大人驮着沉重的行李上了索尔哈罕派的马车。出了城车便颠簸起来,想看文书也看不成了,索性丢给陈虎收拾了,自己窝在车垫子上补眠。其实也不曾睡得安稳,这车厢实在是太窄,太硬,硌得慌又不能翻身,窝成一团好生可怜。大约行了一个时辰,路越发崎岖起来了,车子过一个大坑的时候被石头一颠,魏池一头撞在了车厢上,睡也睡不好,魏池干脆也不招这罪受了,爬起来抓紧了车把好生坐。那边的陈虎面目可憎,那手上的车把都要被他拧碎了。

“陈虎,你怎么了?”魏池坐了过去,问道。

“大人……”陈虎铁青了脸:“我……晕……呕”

看陈虎打干呕,魏池赶紧帮他拍背顺气,又准备拉起帘子透风。

“不必……外头风大。”陈虎拦着:“刚才大人睡的时候……呕……小的都吐过了……呕……现在……呕……已经没得吐了。”

已经晕头转向的陈虎倔不过魏池,被魏池强行按到了一边。魏池一边扶陈虎靠在垫子上,一面回手拉开了厚重的帘幕。霎那间,刺眼的阳光混合着清新的春风涌入了车厢。不过是两三个月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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