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启饮了一口茶:“说起来老师也和他老师是老朋友……不过,老学生到听了个说法。”
杨阁老笑道:“怎么还是说半截话?今儿也没别人在。”
温启放了茶水,正色道:“年前新升任的兵部侍郎裴鹭云,老师还记得么?他必定是要和太傅作对的……”温启压低了声音:“围猎的名册先是户部的人看,那也没什么稀奇,也是巧,学生在上头看到了魏池的名字。”
杨阁老哦?了一声:“难不成是皇上?”
“皇上的意思也就是太傅的意思,所以……”温启指了指那名册:“老师不必定夺什么,自然有人为这个事儿争的。”
杨审筠捡回那折子,把玩了几番:“既然如此,那就压一压再说吧。”
正月初十,陈虎收到了北部库司户衙门的文书,要他交档。魏池给他写了文件,最后又问了问他本人的意思。陈虎也就不好绕圈子了:“真不想回兵部了,大人要是能在京城给他找个差事,什么都认了,要能够跟着大人在一处,那真是没话说了。”
魏池让益清陪他去:“你也和他多说说话,他求我总是不好意思。”
益清十分不待见这个只会劈柴的大老粗,但是知道这一年多亏有这个人,要不魏大人也不能舒舒服服的回来,老老实实答应了,陪着陈虎去了北部库司户衙门。
太阳还没生正,魏池的院门就有被推开了,一行十几个人进来,经多数都是宦官。魏池有些吃惊,为首的那个宦官是五品的补子,不像是闲差。
果然,张口便说:“魏大人,皇上有口谕,赶紧去换官服吧。”
院里这会儿没人,魏池行了礼后只好自己去里屋换衣裳。
这两班人一班是内务府司的吏人,一帮是皇内监庭的太监。京吏无官胜七品,但是也不敢在太监面前放肆。
魏池换好了官服出来,五品补子的宦官长叹了一声:“翰林院修编,魏池接口谕!”
魏池跪了:“臣,听旨。”
“朕体恤爱卿等留京守岁之诸官员,特赏细纹银五十两,以显天恩。”
“魏大人,请起吧!”宦官笑道:“大人真是喜事双临,后面还有内务府司的请柬文书呢,”又回头对那吏人笑道:“耽搁了你们了,快办公务吧。”
魏池接了银子正有些疑惑,那吏人笑盈盈的递了帖子上来:“例年的围猎,今年在正月十二,这是帖子,魏大人务必前往。”说罢行了礼,又对太监们行了礼:“冯公公办事,小人暂退了。”
等院门关上了,冯公公也笑盈盈的:“魏大人如何聪明的人,此刻还不明白么?”
魏池恭敬地行了一礼:“还请冯公公指点。”
冯公公上前来,扶魏池起身:“魏大人实在是客气了,”反手摸了摸魏池的袖口:“这五十两虽然不多,但也是圣恩……大人可就着这两天去添置些衣裳,到时候可是用得着的。魏大人可知道?留京多少官员?这赏赐唯独一份。”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那请帖一眼。
魏池笑道:“多谢冯公公和蔼。”
冯贵走出大院,回头又看了一眼翰林院,冷笑了一声:“果然是个清净衙门,皇上的五十两倒是十分的应景了。”
魏池听到门栓拍上了,嘎哒一声,脚步也远了,赶紧开了帖子看,果真是围猎!!又拉开银子袋看,果真是五十两!!魏池打了个寒战,突然又觉得自己可笑,既然别人这么说,自然是这么回事,还有那这个说笑的么?看来小官没什么见识,真是被吓傻了。
益清陈虎下午回来的,院子里没有人影。守门的老赵说:“早晨来了宫里的人,还有内务府司的吏人,大人说他要出去,让你们别担心,只是把马洗好就是了。”
益清和陈虎斗不解其意,只好遵命去收拾马匹。
此刻的魏池正在京城斜柳树街的衣帽店里花他的五十两银子。
夜里,北镇府司的情状送到了陈y手里,陈y一边看一边笑:“还真是个老实人,”想了想又问:“他没去找燕王?”
“奴才派人一直跟着,确是没有,后面回了翰林院就再没出来了。”
陈y对他挥了挥手,飞鱼服的人行了礼,退出了内殿。陈y对大太监向芳说:“就不知道五十两他能买出个什么花样来。”
向芳过来接了情状细看:“回主子,魏大人是个七窍心儿,主子等着瞧好吧。”
陈y笑道:“好奴才,这般的为他说好话。”
正月十二,大晴的天,冻了一冬的鸟兽们都到了春荒,正是围猎的好日子。自先帝以来,围猎已成了年例,为的是世家交流,君臣同乐,高先皇后贺氏与先帝是糟糠,因为出身贫微,对农耕狩猎的事情十分上手,当年先帝夺天下的时候,高先皇后奔走饥操劳,十分贤惠。后来国立之后,因为高先皇后本就比先帝年长五岁,常年奔波,积劳成疾,封后才两年便薨了。先帝便感慨良多,之后就立了规矩,每年围猎之前都需祭奠高先皇后。
所以皇太妃等后妃宫人是必须参加的。玉祥和耿太妃同坐一车,前往城外北边的围场。早祭的仪式是在宫中,到了猎场只需再将祭物点呈就是,诸位内宫妃子们松了一口气,都借着行车休息了起来。围场三天前就禁行了,道路扫了雪,走起来十分平稳。玉祥起的太早,正偎在耿太妃身边瞌睡,突然车子轻轻一震,停了下来。
“太妃?”玉祥惊醒过来,拉了拉袍子。
耿太妃拍了拍玉祥的背:“好孩子,没什么大事。”但还是撩起了车帘:“前面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奴才过来回话,说是走在前头的一架六乘的车,车轮梁和轮子冻裂了。耿太妃问是谁的,那奴才吱吱呜呜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糖糖过来伺候着:“有传话的说不是皇上皇后,也不是皇太妃的,想必是太傅的车子吧?”
还在年内,跟来的人虽然多,但也都是些富贵闲人,想必不是什么大事,但可能也要调遣一阵。
耿太妃嘱咐车外的奴才:“这些小事让那几个奴才去应衬着,不需让皇上皇后操心,去让锦衣卫跟着来的人做。”
锦衣卫的人正在挠头呢,深怕耽搁了时辰。
玉祥扶了耿太妃的胳膊,从撩开的门帘往外瞧,窗外一片白皑皑的雪,远处还有高山,雪松架着积雪十分有趣,一时之间也淘气起来:“太妃,太妃,反正要待上一会儿,不如放女儿出去走走?”
“胡说!这样冷,天又还没亮开!”
“每天的憋在宫里闷得很!女儿不走远,就过了路基坐坐!一会儿刘公公一招呼,就听见了!”玉祥开始撒娇。
“别人面前都还是个淑女模样,我面前就发混!改天也该叫你母亲管管你了!”耿太妃假怒,但还是命糖糖拿了皮麾、暖筒过来:“不许坐在雪窝子里!受了凉我看你这几天还顽什么?”
玉祥欢天喜地的跳下车辕,拉了糖糖的手:“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跑了起来,耿太妃忙对那两个还在发呆的小宦官说:“还不快跟上!”两个才踉踉跄跄的赶去追。
宁姑姑笑道:“有奴婢在看着呢,主子安心歇息吧。”
两个女孩子先去看了车,确实是太傅的,郭太傅被请出了车,可怜巴巴的站在雪里头。此来的除了老大人们,其他的年轻人都是没官职的白身,这会儿也轮不上他们办事,锦衣卫没办法,还是告知了工部的堂官史泽史大人,史大人一把年纪了亲自过来吩咐。
玉祥跑了几步,拉着糖糖躲到一排宦官身后。郭态铭早看到了,只是笑:“我这个学生倒是顽皮。”
大太监刘琴笑着凑过来:“太傅在乐什么?”
“乐我老了,呵呵,”郭态铭笑道:“又胖,车都被我压折了。”
刘琴笑道:“太傅好会说笑,史大人也快到了。”刘琴正要转身,郭态铭突然一把拉住了他:“不急不急。”
刘琴不解其意,郭态铭拍了拍他肩上的雪,呵呵笑了几声,偷偷往后瞄,看到那两个小姑娘偷偷跑出了路基才松手:“不急,不急啊。”
两个姑娘跑远了才敢歇气。糖糖抚着胸口:“公主好疯!”
玉祥抬手一指:“瞧,那是什么?”
一丛矮树,没什么叶子,倒是枝头上的红果子十分喜人。
小宦官也气喘吁吁的:“公主殿下,那是柳沙子,酸得很,上面还有刺的。”
还没说完,玉祥已经被扎了。糖糖赶紧过来瞧,只见指尖果然浸出了一滴血。
“哎呀!我的小祖宗!”说罢含了她的指尖。玉祥觉得指尖一热,好像也不是很疼了。
“谁!!”一阵马蹄风似地来,又炸雷般的停了,一袭锦衣卫停在了面前。
小宦官匆匆的跑过来回话:“清河公主!”
“臣史泽,叩见公主殿下。”锦衣卫后面的老头听见了,赶紧要下马。
“免礼了,老大人,”玉祥笑道:“我不过是在这里玩,大人可是要去前面看太傅?请自去吧,不必拘礼。”
一众人行了礼后纷纷上马,玉祥看到史大人身边的那个少年人十分的面生,不像是史家的子弟。只是觉得他五官十分秀丽,眼眸神采飞扬。那少年上了黑马,提起缰绳策马之前,极快的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拿手微微指了自己腮上,顽皮一笑。
笑?
玉祥拿手捂住了微红的脸颊,侧头问糖糖:“我脸上可有什么?”
果然右颊有一抹淡淡的红印。小宦官赶紧回话:“这沙柳十分的酸,果子一摸就破了,摘不到手的,公主小心染了衣裳。”糖糖细看,果然,袖口上还有好些红色,忍不住抱怨起来:“小祖宗!这可是皇上才赏的过年衣裳!”
“公主?”
玉祥这才回过神:“……嗯……嗯?”
作者有话要说:魏池在马上,看到两个美丽的小姑娘站在雪里,背后是一树红果子。
玉祥站在雪里,看到马上的少年神采飞扬,不是故人却似故人来。
这邂逅真是言情……
☆、第八十八章
88【建康七年】
玉祥望向那马蹄溅起的雪雾,有些恍惚,参杂着不安。
“走吧,我们回马车去。”
等了片刻,车队果然缓缓地动了起来。耿太妃正和玉祥顽笑,突然看这孩子一顿,似乎是走了神,须臾,车外是一阵细碎的马蹄声近而走远。
“怎么了?”耿太妃笑问。
“没……没什么。”玉祥拉了太妃的手,偷偷地笑了一下。
猎场上做过了祭奠,余下的就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了。皇家贵族的年轻女孩们可以到外面,由人领着做些活笼捕鸟雀。这一年不比往常,认识的姑娘们多是订了人家,或是准备嫁人了,如耿韵眉。不认识的,自然依旧是不认识,玉祥接受了众人的恭维,深感有些无趣乏味,只觉得少了伴儿,今年纵然是出了宫,也没了新奇。
午膳的时候,皇上回来了,还带了早晨围猎的鸟兽回来。野味摆上了席,皇上笑着指着一道一道的菜给两位太妃、皇后还有玉祥说各是谁的本事猎回来的。
“獐子是陈景泰猎的,果然是好箭法,猎犬还没上去就一箭倒了。”
皇太妃命人夹了一筷子到玉祥的小碟子里:“论算来,这是你远房的同姓哥哥,你也尝尝。”
外帐是各位大臣和亲戚的席位,有个小厮打扮的跑到席中附到耳边陈景泰耳边说了两句,这个年轻的小伙子顿时喜笑颜开。
皇太妃看玉祥吃了獐肉,便对皇上说:“那孩子多久不曾见了,不妨让进来说几句话,都是自己亲戚,不碍事的。”
“等等!”
陈y正要准,突然被玉祥打断,有些诧异:“怎么了?”
“这……”玉祥顿时红了脸。
耿太妃笑道:“有什么就说么,你皇哥哥给你做主。”
“史家的……嗯……”玉祥不知该不该说,能不能说,也许是不能这么说,但是还是不经意就说出来了。
王皇后偷偷拉了拉陈y的衣袖,陈y笑了:“让陈景泰和史家今天来的公子们,不论有没有得猎,都让进来说话。”
玉祥忍不住偷偷攥紧了衣裳。
陈景泰得了口谕,十分高兴,可也有些意外,看到史家的三位也站了起来,抖擞衣冠样子。细想了上午,这一家子的后辈统共得了两只兔子,虽然不十分知道各是谁猎的,但就这成绩实在是难以恭维。心中疑惑也不能多问,还是一一与三位略施礼,一同进了内帐。
“不必客气,赐酒。”陈y没想到妹妹竟然看上了史家的孩子,这群文弱书生,呵。
四位青年饮了御赐的酒,陈y开始问话,但也因为玉祥特意提到了史家,所以也就不能十分的问围猎的事情了,陈y只好捡治世经济来问。幸好陈景泰出身极好,文武兼修,所以也还是十分醒目。皇太妃和耿太妃都十分满意的模样,陈景泰暗暗欣喜。后面的气氛随和了些,陈景泰忍不住偷偷抬头看席位那一端的少女,因为隔着细纱,所以也不是看得十分真切,但果如家长所说,她不愧是宫中最美的女人的女儿,即便看不清也能觉得她的眉目十分的可人。陈景泰又偷偷打量了三位史家的孩子一眼,没有功名不说,都是文弱的小白脸模样,细细想了想,自然就不放在心上了。
玉祥仔细看了一番,本是无心之举,但此刻的失望倒是如排山倒海一般,当下就有些泄气,席下的四个人说些什么,哪个是陈景泰也就更不十分上心了。
陈y也不留他们十分久,问了话也就要散了,皇太妃赏赐了四封包金的剑穗。陈景泰随那三人谢过可恩,便要退出帐,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瞧到那少女偷偷撩了纱帘往外看――只是一闪,瞧见了极美的眼角。少年心中十分欣喜,略顿了顿,稳了步态才退出来。
玉祥放下纱帘,十分沮丧――果真是没有。又觉得自己可笑,怎么惦记起一面之交的人了?倒是傻了不成?回想了一下,又觉得实在没什么,也就将那人的笑抛诸脑后了。
下午太阳升高了,猎场更加热闹了。女眷们也趁着午后到围子里看小宦官们拉起雀网子网鸟雀。以往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