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吃饭的时候早过去了。离大宸宫的宫门还有很远,魏池突然想到以前在那个巴掌大的书院里的生活,那时候多么希望世界可以很大,现在世界真的很大,但是大得有些过了。
魏池一个人走在路上,垂着头,算自己这次活下来的胜算有几层。算了一会儿,觉得陈y这个人简直就不是个人,算是算不出来的……大宸宫的宫墙那样的高,虽然林家的大宅离这里很近,但是丝毫不能感受到那边的喜庆。魏池挠了挠额头,其实她知道耿韵眉的想法,自己不笨,怎么会不明白?……只是……魏池的肚子咕的叫了一声……这才是你最好的归宿吧?
红色的宫墙将大宸宫划成了无数的格子,彼此之间不能逾越,走在这些格与格的甬道之中会孤独得难受。
外廷十分肃穆,过了早朝后就更加肃静了,官靴踩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声音,魏池突然想起一年前,春末的时候,那个傍晚,自己和索尔哈罕手拉手走在锡林格勒的街道上,软软的牛皮靴踩着细纱,远处是闹市的灯火,柔和得令人向往。两年前,中秋的时候,那个傍晚,自己和耿韵眉手拉手在京城的街道上奔跑,手上的兔子灯红红的亮着,栗子糖捏着微微有些扎手。十年前,端午的时候,那个傍晚,挤在人堆里看耍大锤的自己,被老师一把捞在肩上,自己似乎是扎着老师新买的头巾,怀里抱着彩线粽子,还有一串牛耳朵粑粑。
此刻再伸出手去,却是空荡荡的。
魏池磨磨蹭蹭的走在石板路上,虽然这会儿去还能赶上那场婚礼,但是却宁愿自己走慢些,不要去。
魏池推开御书斋的门,此刻里面应该没有人,此时也别无去处,魏池只好拐到这里来小坐。上次和陈熵练字的时候,陈熵说想要竹子鸟。今天早晨魏池心中想着别的,买了也忘了给他了。站在花园里,魏池把竹子鸟从荷包里拿出来,傻愣了一会儿,突然像小时候那样,对着竹子翅膀呵了一口气,用力一转!
竹子鸟飞了起来,里面的竹哨子随着旋转发出吱吱的声音。
郭太傅正拿着画笔勾竹叶,突然看到面前的玉祥盯着窗外张大了嘴:“怎么了?”
“那是什么?”玉祥指着窗外那个黄黄的东西。
陈熵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竹子鸟!竹子鸟!!”
竹子鸟只在窗前晃了一下变飞走了。
“魏师父,魏师父!”陈熵跳下椅子,跑到窗前。
魏池以为书斋里没人,没想到居然听到太子大呼小叫的声音,一下就傻了。郭太傅扭着圆圆的身子出来的时候,看到魏师父像个闯了祸的小童生那样,手里抓着竹子鸟,笨笨的站在院子正中。
陈熵从郭太傅身后冲了出来,呼的一下扑到魏池怀里,魏池把他抱了起来,偷偷问:“郭师傅凶不凶?”
陈熵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郭太傅朝脸色微红的魏池走了过来:“魏师父过来查岗的么?”
这是魏池第一次和郭态铭单独讲话,觉得他似乎不像常人传说的那样古板难处。魏池努力的傻笑:“学生走的迟,所以过来……再走走。”
郭太傅拿过魏池想要藏起来的竹子鸟,看了看,回头对屋里喊:“公主!快过来看看!”
魏池心中更尴尬了,只见那位清河公主忸怩的走出了屋,魏池赶紧行礼。
玉祥接过竹子鸟:“这……这是什么?”
陈熵有模有样的说起来:“这个是竹子鸟,可以飞,可以叫的。”
郭太傅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公主,这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玩儿的,宫内没有这样的东西,所以公主也就不知道了。”
“拿手,这样转的,皇姑姑。”陈熵假装行家,给玉祥指导。
玉祥也是好奇,不知道这么个丑丑的小东西要怎么才能飞起来,于是照着陈熵的说法,拿手掌夹住了竹子鸟的把儿,一转!可惜没在道上,竹子鸟歪斜的扭了一下,斜落到了草丛里。
郭太傅扭着圆圆的身子,跑到草窝子里把竹子鸟捡起来,认真的教导玉祥:“用力不对,要这样!”郭太傅心想昨天才看自己的重孙子玩过,应该不难,谁知到这一转也很丢人。
陈熵咯咯咯的笑得前仰后合。
郭太傅又转了几次,全然不得要领,飞得一塌糊涂。最后只得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还是魏师父来演示一番吧。”
魏池也被逗笑了,行了礼,接过竹子鸟,这是小时候常玩的东西,魏池只是轻轻一转,竹子鸟就飞上了天,一边轻轻飞一边吱吱的叫。
陈熵笑着追竹子鸟去了,郭太傅拿手指着魏池笑道:“都说魏大人是个孩子,以往我都不信,今天才知道是真的。”
魏池顾左右而言他:“今天没有课时,太傅怎么也在?”
郭太傅指着玉祥:“你们倒只有一个学生,我可有两个。”
魏池又行了一个礼:“叨扰公主学习,臣罪该万死。”
虽然这本就是句说了一万次的客套话,但是玉祥还是有些失态的叫了起来:“不是不是!魏大人多礼了。”
正说着话,陈熵已经捡了竹子鸟跑回来了:“皇姑姑!太傅!魏师父还会粘纸蝴蝶呢!”
郭太傅没忍住,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就连玉祥也忍不住笑了,魏池挑挑眉毛,傻笑了两声,心想这下是完了,以往苦心留在太傅心中的稳重形象全打水飘飘了……
作者有话要说:玉祥每次的刻意准备都要失败,但是无意之间总能邂逅魏池。
魏池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真的嫁妹妹就舍不得了……还憋气……
嫁妹子的郁闷+王大叔的压迫……魏池吃不下午饭了……
吃不下午饭之后呢?
哈哈
肯定要发生点事情啊
☆、第一百零五章
105【建康七年】
书斋里面并没有其他人,魏池正奇怪那侍读的太监怎么没缀在后面,郭太傅说:“今天本来就是太子休假,平常都是公主带着他。”
魏池心想这个太子的生母不是好好地么?怎么成天粘着姑姑?陈家的事情果然奇怪……
魏池没吃午饭不说,还喝了几口酒,这会儿胡思乱想起来非常吃力。陈熵过来拉着她的手,回头对郭太傅说:“太傅,让魏师父粘纸蝴蝶吧!”
郭太傅也不知道所谓‘纸蝴蝶’是什么玩应,于是就答应了。魏池这会儿脑子正不好使,糊里糊涂被拖着就进了屋。
书斋正房有两层,不过第二层是个放书的阁楼,一般都是奴婢们上去拿拿书,魏池本人没上去过。某天,和小太子说起游戏的东西,就想到了这个二层――要是有花纸,可以粘点纸蝴蝶,从二楼放下来,可以飞到院子外面去。
魏师父没有留意,陈熵记到了心上,小脑袋成天琢磨这个‘蝴蝶’是怎么回事。平常课业忙,还有一帮奴婢跟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行,也就搁下了,这次是个机会,赶紧提了出来。
以往在翰林院,郭太傅来了就是来训话的,魏池对他印象并不怎么好。郭太傅的真本事是有的,但是和院里一心专研学术的师父们还是差得很远。而且一个人进了权利的中心,有些话就不会乱说了,魏池想到他在燕王的事情上给皇上出的那些力,就更不在意他了。而翰林院,也对这位昔日的翰林大学士刻意保持着距离。
要是魏池吃了午饭,这会儿绝对不会进去。
可惜真的一口也没吃……
这里没有彩纸头,魏池只好就着桌上的宣纸来做,其实就是两个碎纸头捏一捏,折一折,夹在一起,只能看出有两个翅膀,说是蝴蝶还是别的都行。实在太丑了,郭太傅没忍住,笑了起来。陈熵眼巴巴的看着魏池,表情十分崇拜。
书斋里果然没有旁人,阁楼只有个门虚掩着,一推就进去了。以往临时要什么书都是奴婢拿下来的,今天上来了魏池才大开眼界,不会是皇上的地儿,‘阁楼’比堂屋还要大。皇子们都会在这里读书,当年陈昂也是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少年,以他狡猾的性格,估计没有挨过什么打。据陈昂闲聊时说,那时候五六个孩子都在这里读书,每天热闹的不行。现在倒好,经过那么一遭折腾,陈家后辈中只剩了两个孩子。估计皇上本人早有顾及,从没让秦王家的来过这里,于是就只有陈熵这个独苗了。
陈熵挣脱魏池的手,拿着纸蝴蝶往花台边上跑,郭太傅害怕小家伙高兴过了,赶紧扭着圆滚滚的身子跟了过去。一老一少涌到花台后都愣住了,陈熵捏着蝴蝶,回头问:“魏师父……要怎么玩儿?”
魏池嘿嘿笑了两声,也进了花台,接过陈熵手上的纸蝴蝶放到花盆边上,深吸一口气,一吹……不起眼的小纸片旋转着飞了出去,就像一只白粉蝶,挥舞着翅膀,乘着风越飞越高。
郭太傅惊得瞪大了眼睛:“我说魏大人平常倒是教了太子不少游戏啊!”
很显然是话中有话,但是也没听出什么恶意,魏池艺高人胆大决定搬出前辈来压人:“不才,是李博士传授学生的。”
李博士者,翰林院李贤舸也。和郭太傅同辈,也是学界泰斗,他从不和当局的人搅和,只管教好学生,编好书,朝堂的大风大浪和他没干系。本人是个老顽童,张嘴闭嘴没有正经的,喜欢和他一样不正经的小伙子。所以李家的饭桌是继耿家以外长期供魏池蹭饭的地方。当年程学士在课堂上训话,魏池在下头杵着书呼呼的睡,程大学士差点没气岔气,于是准备暗示一旁的李贤舸下去敲打一番。谁知暗示几番没有回音,仔细一看李师父居然睡得更沉,还流哈喇子!
不正经!
程大学士这么评价这一老一少,一老一少也就这么结识了。
李贤舸的确教了不少东西给魏池……不过这次是真么被冤枉了……他顶多只教过魏池怎么在拍年片儿的时候作弊……这个什么蝴蝶,他真不知道。
在此之前郭太傅对魏池并无成见,只是这个人一向十分正经,遇见什么事情都要教训几句。魏池这么不咸不淡半开玩笑的一句话顿时显得气氛有些尴尬。幸好陈熵在一旁及时的嚷嚷了起来:“魏师父!那个飞走了,师父再给我做一个吧!”
郭太傅沉默了一下:“你再给他做一个吧。”
魏池毫不留情的做了一大堆,反正阁楼的书桌上有的是纸。
陈熵欢天喜地,很显然郭太傅对太子要比对翰林院的学子和蔼得多,闹腾不过自己的小学生,只好乐呵呵的抱着一大堆蝴蝶陪陈熵到花台上去放。
魏池看着一老一少的背影,突然发现今天的天气好得离谱,太阳是那样的圆,光芒那是那样的温暖吉祥。一定是被高人算过的良辰吉日,好得不能再好了,除了结婚,其他任何事情都配不上。
耿韵眉对于自己来说是什么呢?仅仅是妹妹么?魏池深深知道并不是这样,也许和当年的小阿英有些像。那个美丽的小女孩是这一帮小男孩的偶像,所有的男孩子们或是讨好,或是胡闹,都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魏池混迹其间,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也跟着做了。等到长大后,魏池回头来想,如果老师把自己当做女孩子来养,自己会不是那帮和小阿英叽叽喳喳的小女孩们中的一个?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魏池的童年已经完整的成了一个小男孩的童年。当小阿英嫁人的时候,那帮小男人的忧伤也漂染到了魏池身上,魏池甚至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合理。
京城中的耿韵眉,魏池认识她的时候她正幸福的渡过自己作为女孩子的童年。魏池在一旁好奇的观察,有时也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说幻想自己是她的小姐姐,或者就是她自己。当耿韵眉用看情哥哥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并开始为自己伤心流泪的时候,魏池突然惊慌失措,但是有隐藏了一点点的高兴,这确实很难言明。
得知耿韵眉愿意接受林瑁的时候,自己无疑的松了一口气,但是也有一点点失落,这也同样难以言明。
魏池以为这是妒忌,几乎所有女人都具备的品质。但是当她饿着肚子,理智不能再工作的时候,她明白,这是搪塞自己的一个愚蠢的理由。
魏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魏师父……吃点心么?”
魏池有一个了不起的鼻子,在注意到玉祥这么个大活人之前,先闻出了羊奶酥的甜腻味。
“多谢公主殿下。”
魏池惊讶的注意到公主殿下居然一直都在旁边,甚至还唤小宫女上来上了几盘点心。魏池努力让自己变聪明一点:“臣告辞了。”
魏池一直弓着身子,这位公主没有搭话,只是回头对那位小宫女吩咐道:“找几个人去院外候着,把那些飞出院子的蝴蝶都捡起来,免得一会儿又生些事端。”
魏池偷偷瞄了下,陈熵正玩得开心,郭太傅在一旁护着他,衣服天伦之乐的模样。
“请坐。”玉祥回头说道。
魏池迟疑了片刻,这要求不越矩,也没有资格推脱。
魏池坐在桌子的下手,呆呆的看着蜜色的幕帘被风一次次撩起。正在傻愣,身后的人淡淡的说:“魏大人有什么童年的好友么?”
不等魏池回答,那人接着说:“我有一个好伙伴,我们从很小就认识了,那时候的皇宫比现在热闹,但是都是男孩子,哥哥们比我大太多,不会和我一起玩耍。终于有一天,我等到了她,虽然只有节日和生日才能相见,但是那几天就是一年中最快乐的几天。可以有人与我做游戏,可以与我吵闹,可以……说一些女孩子之间才会说的话。但是她今天成亲了,这样的日子也就去而不复返了。”
魏池不知道这位公主说的是谁,于是说:“……这位女子成亲之后还是可以进宫的,皇上厚德,一定会准许的。”
玉祥看着魏池的背:“这个就不一样了,她会有自己的一家人,那时候要说的话就不一样了……所以,太子比我更孤单些,皇兄又太重学业,魏师父要时常开导他才是。”
魏池看着花台外的陈熵:“太子很聪明,也很懂事。”
玉祥沉默了片刻,想起糖糖常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突然不再相信戏文中的花前月下。自己的心动似乎并没有任何非分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些话可以对他说,而自己能说话的人太少了。或许就像耿太妃说的那样,只是这个人温柔淡雅,自己觉得安全罢了,每每和他相遇,心跳虽快但却总是平稳。那些追风逐碟的男子令人想躲,他似乎并不钟情于任何人,只是淡淡的,像个朋友那样与人相处。
玉祥觉得糖糖的说法轻浮了。
“宫里长大的孩子都很懂事……魏师父很像我那位闺中密友,我这般的珍惜她,太子也是这样的珍惜您。每每遇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太子总是喜欢说,魏师父给他说的什么更好吃,什么更好玩。什么东西弄坏了,也总是说,魏师父一定会摆弄。就像我小时候,总觉得这个小姐姐什么都会,每年冬季她都会捉许多鸟儿给我,夏天有螃蟹和小鱼,还有她从含烟湖畔带来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