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此人,曾公开说:魏征也是后降的太宗,一样能做出一番事业。
这话如果晚几个月说,多尔衮会很高兴,也会用此言语去劝那些不肯顺从的汉官。可惜龚鼎孳说这话的时候,正担任闯逆的直指使,那时候坐在武英殿上的皇帝正是李自成。他要当魏征不成问题,但将李自成比作唐太宗,这能不让人介怀么?尤其多尔衮从来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更何况龚鼎孳此人闲散习气太重,每天上班都是一副恨不得早走的模样,这对于喜欢工作狂手下的多尔衮而言,更是不受待见。
真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有突然爆发的一天。
“既然真相已然明了,残明只不过靠着徐梁伪帝一人苟延残喘罢了,臣恳请陛下发天兵,以雷霆之势,击败其手下三支精锐,届时天下定然能传檄而定。”龚鼎孳朗声道。
多尔衮不由点头。
他早就觉得自己当初先西北而后东南是个错误决策,但那时候为了收取汉人的心,摆出一副替大明讨贼的模样,也是政治上必须有的姿态。现在他已经不指望收取汉人民心了,但又不能直言自己错了,正需要一个踏实的台阶,让他将满清大兵尽数调回来。
龚鼎孳这份奏疏正是给了他这么一个台阶。
非但给了调兵回来的台阶,还给了他名正言顺的大义,因为徐梁欺负朱家后继无人,谋朝篡位。
这个帽子管他是真是假,有用就好!
一时间,多尔衮突然觉得这龚鼎孳也不是很讨厌,那胖乎乎的面庞里还透着小小的可爱劲呢!
“真人真乃神人也!”龚鼎孳回到宅邸,第一时间设宴款待自己的谋主。正是这位新近赶来投靠的道士,带来了那份让多尔衮格外满意的奏疏。
那道人眼帘半闭半开,看龚鼎孳的模样也像是瞅着一团恶心人的秽物。龚鼎孳却不在乎,只要这道人能给他好处,些许狂傲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道士对眼前的美食佳肴并不上心,直截了当问道:“还请老爷周济些许盘缠。”
龚鼎孳倒是不少钱,哈哈一笑,道:“道长将行时,龚某自然要为道长备足盘缠,但眼下还言之过早吧?”
“不早了。”道人冷声道:“这道奏疏一上,多尔衮必然是要调满清兵回京的。到时候秦晋藩篱一去,以顺天一府之地,能养活数十万大军么?再者,明廷已经出兵辽东,复开东江镇,满人可有豁出老家不顾的心志否?”
龚鼎孳手下一颤,暗道: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清楚呢?
他转念又想,那道奏疏就算自己不上,旁人也会上,与其让旁人得好处,不如自己先抢个头筹。如此一想,倒也释然了。
“先生说的哪里的话?如今我等投降了大清,既然要忠君之事的。”龚鼎孳一脸认真的说道。
“先生当年为了大明也曾坚守孤城,当时世人谁不敬佩?先生再看看如今的自己,先是投降李自成,后来又跟满清沆瀣一气,还有点读书人的样子吗?大人还有心思跟我说忠义之事!”那道人还不留情的打击道。
龚鼎孳脸色羞愧,道:“天命如此,我又能何妨?我这还不算亏,最亏的怕是洪承畴吧?我知道先生不是真的修道之人……”
话没说完,那道人便说道:“先生要告发吗?这个时候告发,可不明智。”
“哈哈哈,真人实在是看不起在下了。”龚鼎孳:“在下的意思是,这世道忠于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是谁能让天下太平,老百姓能否过上好日子,其次是谋身。”
那道人见龚鼎孳言语不似作伪,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生也曾是读书人,我便多说一句,若想谋身,早日脱身为上。”
“早日脱身?真人的意思是,满清竟然抵挡不住?”龚鼎孳意外的说道:“若是满洲大兵撤回来,十余万众,南军才多少人?恐怕连山东都守不住吧。”
“你真的以为满清那么强吗?若是真的强,为何在京师被李自成攻破之前,连辽东都拿不下?”那道人很不情愿的继续说道:“那还是之前,现在的满清士卒,早就被关内的花花世界掏空了,八旗的老爷们,第一不曾操练阵法,二不曾给他们置换新装备。眼下的八旗,欺负欺负飞禽走兽尚可,对付明军?”
“大人怕是不知道如今的大明军队到底有多强吧?火炮可以碎城,士兵以火铳为阵,可以硬抗马军。这么一支比当年戚少保都要强的队伍,满清如何对抗?”
“再说满清内政不休,顺天府的百姓能逃逸的全都难逃了,他将队伍撤回来,他如何养军?没有给养,如何有军心?”道人一连串说完,盯着龚鼎孳的胖脸:“真要想自己过得好,还是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若是我能跟李邦华一般,当初为陛下重视,或许我早就在朝廷做六部部堂了,我龚鼎孳自诩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可是陛下当初没看重我,而我在南边儿的名声实在是差到了极点,再怎么说,我也是读书人,我也要面皮,此时哪怕是让我再次投降大明,我也做不到了。”
龚鼎孳不通军事时政,被这道人一番话说得仿佛满清败退近在眼前,声音中无比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