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童殊猜那枚玉佩在情空手里,正是傅谨的意思。
童殊甚至认为,傅谨不仅没有看轻情空,甚至还将情空看得甚重,否则便不会将那枚代表嫡传身份的玉佩交给情空,金边酒醉芙蓉玉佩是由极品翠玉所制,背面有芙蓉山及各峰名。共有十三枚,一枚在芙蓉山主人陆岚手里,另外十二枚在十二峰峰主手里。
说起来,童殊作为陆氏正支唯一嫡传尚且没有受传一枚,这小和尚却得了一枚。
童殊笑了笑,笑自己居然到现在还有一丝嫉妒。
该问的童殊都问过了,他看了眼月色,该去见一嗔大师了。
他抬步欲走,却被情空叫住了:公子露重而来,心事重重,是有什么事吗?
童殊顿住脚步,哦了一声,奇道:你觉得我有什么事?
情空道:公子是否与一嗔大师有故?
是。童殊也不避讳,如实答了。
他想:小和尚果然心思缜密。
好在并无谋算之心,佛门选人第一看心,第二才是根骨,这情空心思纯净又不失缜密,若一直保有这般心思,就算根骨差些,于佛法上也会有不错的造诣。
况且,童殊第一眼便看出了情空根骨上佳,无论心思还是根骨都是遗传了青凌峰的好底子的。
情空又问:所以,公子入夜而来,是想去看看一嗔大师吗?
是。
情空再道:师父的舍利塔在白塔林正北第三位。
这其实童殊心里有数,以一嗔大位的辈份与地位,本就该有那个位置。不过,他听了,还是道了声谢,又欲走。
情空再一次叫住了他,脸上是不作伪的关切之色:公子,小僧想劝您一句,明天还是不要去抢师兄的紫金钵了。
来自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如此善意,是让童殊是有些感动的,同时他也感到意外,小和尚心思竟是如此通透,什么都猜出来了。
想来也是,他夜重而来,破开法障凭空出现在一嗔大师的故居,又赶在明日要传授紫金钵的时点,来意左右逃不出与一嗔大师相关。
童殊笑了声,道:小大师这般说,你是要拦我,还是助我?
情空却鲜有的正色道:于私,我不必拦公子;于公,我却不能助公子。
童殊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于私他是一嗔大师的关门弟子,自然不愿见到到紫金钵所传非人;于公,他又是甘苦寺弟子,不能相助外人破坏寺里之事。
童殊是真的对这小和尚刮目相看了,他取出白日里收到的那枚三角黄符递了过去,道:有小大师这句话便足够了。
一旁的念空看到此物,神色一变道:施主这是何意?
你说过,凭此符能帮我办一件事,此时我觉得你们已经办了,我就不留着了。童殊淡淡道。
其实,他打向来不信这些求神拜符的东西,放在身上早晚也是丢,还给对方也让对方心中少一件事。
双方都轻快,何乐而不为。
念空却于此颇为执着:我们不过三言两语,实际没帮上施主什么忙,不能平白占施主便宜。
对方虽然精干刻薄,倒不是好利之人。童殊莞尔道:不如这样,今夜、明天,你们都当没有见过我。就算见到过,也当不认识我,那便算对我手下留情了,如何?
可以。念空想了想,看了一眼情空,见情空已经点头,便接过了三角黄符。
那便一言为定了。童殊很满意。
他不由又深看了二人。他一早便看出念空修为正在晋阶,而情空的心思纯净最适合品问情果,于是决定给两人一个顺手人情,道:我有一种难得美味的果子,赠与你们一些。
说着取出几枚问情果。
他这动作立刻惊动了卧在树干上的山猫,山猫跳到他肩上炸起毛护食。
童殊嫣然笑起来,将山猫抱到怀中,安抚着顺毛道:猫兄,我借花献佛,你不高兴?
山猫翻个白眼,喵了一声。
童殊乐笑了,道:这果子,我家中有不少,回头还你双份。眼下我没旁的东西能送了,这果子放久了也不好吃,猫兄便依了我罢?
山猫这才收了炸开的毛,算是同意了。
那情空正是新奇的年纪,见到油光发亮、威武抖擞的山猫,他双眼放光,不由走向一步,哪知他这一靠近便被山猫嗤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露出腼腆笑意,退回去了。
转而,目光落回问情果上,他正是嘴谗的年纪,大概在寺里饱受冷待,吃食上不太丰富,见到鲜果,面露喜色,微抬起手打算要接,却被念空拦住了,只好有些不舍地收回手。
童殊现在最见不得少年这般情态,这让他不由想起十六岁的景决,不由蔼声道:我若要害你们,早就动手了,又何必拿东西毒害你们?
确实,童殊显然修为远高于情空和念空,童殊动手,他们两是绝无自保之力的。
念空被童殊如此一驳,面露尴尬之色,情空却笑了。
小和尚听懂了童殊的玩笑之意,口称罪过罪过,笑着伸手俯身接过了问情果。
真是一个心思剔透的少年。
果然是青凌峰的嫡系。
又在青凌峰之外,多了几分纯净简单,配得上空字辈。
童殊不由想起那个极雅极贵的傅谨。
膝下无子,中年得幼弟,却将幼弟送走,断绝往来,甚至不管不问。
这般着力撇清关系,却又将最宝贵的嫡传之物给了情空
自相矛盾。
童殊反推出一个假设青凌峰将会遭遇某种凶险,那凶险甚至可能致灭门毁宗。是以,傅谨身为宗主,将这一缕血脉早早送走,让世人以为并非血亲从而视情空为弃子,从而换得情空的转机。
如此这般,才能解释为何傅谨对情空会不闻不问,甚至默许寺众苛待情空。
因为情空越是处境艰难,在青凌峰大难临头时,越能撇清关系,从而越是安全。
以青凌峰几代主管芙蓉山宗务的缜密心思,倒是有可能布出如此一盘严丝合缝的棋局。
只是,是什么凶险,严重到叫傅谨早在十六年前,便走此一步棋?
稚子何辜?
如何狠得下心?
童殊想着这些,不由面沉似水。
有什么线索正错综复杂地向他缠绕而来,他要从这些线索里,抽出线头。
只是,还差了点什么,让那团线近在眼前,却理之不清。
情空看他突然沉默,以为他是担心此行艰难,在不伤及甘苦寺的前提之下,他斟酌片刻道:紫金钵由十八罗汉阵守在秘室,公子若非万分把握,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童殊闻言,缓缓回神勾起嘴角。
这小和尚得了问情果,礼尚往来送了个叮嘱,是个不占便宜的主。
童殊对情空又多了一份赞许,他道:谢谢小大师了。
说完凝眸于望月,不见他如何起的身,只如一阵微风拂面,人影便消失了。
他掠在夜色之中。数丈之外,他神识收得那二人对话。
情空:好甜。
念空:苦的。
情空:我吃却是甜的,小师兄那颗坏了么?
念空:你来尝尝?
情空:咦,怎么我吃你这颗也是甜的?不如小师兄尝尝我这颗?
念空:还是苦的。
童殊身形一滞。
又是一个不能开口的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