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将军将剑抵在沈策的脖子上,又问了一遍,她是如何去的?
沈策回头看了眼棺木,缠绵病榻,气数已尽。
沈策的面色毫无波澜,倒是岚将军隐隐面露遗憾,看了眼痛哭着的蔚林玥,先夫人刚走,新妇的滋味如何?
多说无益。沈策闭了闭眼,你平了西北,立了战功,是父皇倚重的将帅,何至于来我这里落井下石。
他挥了挥手,将士便押走了沈策和蔚林玥。
他却一步一步走到棺木前,缓缓蹲下,端详着她的脸,双眸竟有了一丝悲痛的情愫,轻声道,真是可惜,当年马球会,你明艳得像太阳,我原本对婚娶一事并不上心,见了你后却暗暗欣喜,这便是我要娶的姑娘,可惜,你却嫁了他。世人道,安王待你极好
他叹了口气,将棺盖合上,交代了手下的将士,好生安葬安王妃。
岚青,竟真的是他,母亲果然没有为自己挑错人。
岚青想起了甚么,又回过头,便将她同镇国大将军夫妇葬于一处吧。
是
岚青的眼眶似是划过一滴泪。
林音的心里揪了般地疼痛。
到头来,只有这个她从未见过的人,为她流了一滴泪。
夫人,要我说,这韩丞相家的幺子是顶顶好的,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将来可是前程无量,又有相爷帮衬打点,韩夫人又是极好相与的,三姑娘嫁过去定不会委屈。
这丞相家自然是好的,只是门楣有些高,我只打算着寻些清白人家,最好是书香清流,门户小些不打紧,人品绝佳便好。
这温温软软的声音,怎那般耳熟
林音睁开惺忪的睡眼,揉了揉眼睛,这桃粉色的帷帐也似曾相识
林音晃了晃脑袋,撑起身体,揭开帷帐,便下了床。
她正惊于身体的轻快,恍然忆起,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
她捏着莹白娇嫩的手指,看着铜镜里的人儿,一头青丝乌黑如锻,脸颊绯红,梨涡轻浅,分明是她二八年华的模样。
她活动了下身体,看着四周,这可不就是她还未出阁时的闺房么?
林音用力拧了一把自己,嘶是疼的。
林音恍惚了好一会儿,蹲下身去,不禁抱膝痛哭。
她竟然有了重来一生的机会,老天竟如此垂怜她。
这辈子,她绝不会再嫁入皇家,不会再让双亲含冤而终。
她又想起为自己收殓的岚青,心中感动万分,她定会以身相许,好好答谢他上辈子的恩情。
姑娘,你怎蹲地上哭起来了?可是磕碰着了?
半夏刚揭开珠帘进来,便见姑娘正蹲在地上痛哭,吓得忙丢下手中的食盒,过去扶她。
林音看着她,不禁哭得更厉害了,直接抱住她,半夏半夏好半夏
姑娘怎么了?半夏替她拭了拭泪,可是魇着了?
林音只是哭着,半夏有些莫名,只得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轻声哄她,姑娘莫怕,将军刚刚下朝回来,路过南街的糖水铺子,给姑娘带了银丝酥回来,姑娘最爱吃银丝酥了,奴婢扶你过去可好?
林音抽泣了一会儿,用帕子擦干了泪水,那便去吃银丝酥吧。
哎半夏喜滋滋地揭开食盒,是现做出来的,姑娘快些吃一个。
林音闻着食盒里的清香,才觉得自己饿了。自打缠绵病榻,她许久没有饿过了,这种感觉着实有些久违。
林音吃着银丝酥,只觉得格外香甜,不由又落下泪来。
半夏吓着了,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叫夫人请大夫来瞧一瞧吧。
不必,我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林音咬着银丝酥,现今是哪一年?
成安三十年呀半夏上前抚过她额头,姑娘怎地连这个都忘了?
我睡糊涂了。
林音憨笑一声,拿帕子擦擦嘴角,还是她刚刚及笄的那年,真好。
我刚刚听得母亲说起我的婚事,家中可是来了什么人?
是城西的王媒婆,来给韩家少爷保媒的。
半夏替她整了整发髻,套了件外衫,姑娘愈发好看了,定能觅得如意郎君。
是么
林音绕着自己的发梢,如不如意才不打紧,早早避开沈策才是正事。
母亲觉得韩家公子如何?
夫人说丞相家门楣太高,只想让姑娘嫁入寻常人家,夫妻和睦便可半夏撇撇嘴,奴婢却觉得夫人不过是嫌韩家少爷个头矮了些。我家姑娘这般天姿国色,等闲一般人可是匹配不了的。
林音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
想当年,她不也是被沈策的皮相蒙蔽了。
不过好在,她现在都看开了,这些都不打紧。
第3章岚青
镜中的姑娘肤若芙蓉,眸如星子,林音不由想起上一世的自己端庄寡淡,不爱施妆,病了许久后,她甚至不想看见铜镜中的自己,还吩咐半夏将屋内的铜镜都扔了去。思及此,不由又叹了口气。
姑娘自打醒来便不太对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如今又蹙起秀眉。
半夏问道,姑娘又怎么了?
没甚么林音对着镜中的自己勾了勾唇,只是觉得我蛮好看的。
半夏:
林音摸了摸头上的珠钗,看着月白的衣角,衣服首饰都太素了,给我换些艳丽的罢。
半夏抬手附上林音的额头,姑娘可是午休时着了凉,烧起来了?
林音嗔了她一眼,半夏还是选了件桃粉色的外衫过来。见姑娘还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呆,许是痴迷于自己这般好看吧。
半夏叹了口气。
她以前也爱夸姑娘好看,每次姑娘都会打断,说她肤浅,说甚么人不可貌相。
怎得睡了一觉,自己也肤浅起来了?
林音换起外衫,帮自己选了支明亮的珠钗。以前她不爱钗环这些物什,沈策又不喜脂粉味,她便索性也不再施脂粉。如今想来,当真是蠢。
她唯一一场放纵的马球会,岚青说她像太阳。
林音对着镜中粲然一笑,那便做太阳好了。
林音看着外头的天气,正是盛夏,外面传来阵阵蝉鸣。
待过了冬,便是明年春日的马球会了,她得在这之前快些将自己嫁出去才好。
只是母亲过了年才想起岚青,这才来不及过定,被沈策捷足先登。
是了,岚青。
林音想起他,心里一阵热流,禁不住便扬起了嘴角。
林音问:父亲在哪里?
半夏想了想道:将军?奴婢没留意。不知是在书房,还是又去兵营了?
她得同父亲提一下岚青才好。
只是自己与岚青从未相识,如何开口呢?
她依稀记得岚青的父亲是个四品的将军,岚青是被封了校尉,不如便去兵营里寻一下吧?
林音抬眼,镜子里的姑娘满头青丝被松松挽就,脸颊泛着笑意,梨涡轻悬,好不惹人疼惜。
听岚青话语间,是在马球会才对自己起了心思。
只是她此生不会再去马球会了,不管他现在是何想法,她也要早早去寻他,断不能再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