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仿佛有一盏沙漏,每与他相处一天,其中就落下一缕沙。脸上笑着,心里始终被诸多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的身体状况知道的人不多,我不能同任何人说,甚至不能在外面表现出丁点苗头。
二哥表面上待我好,实则言语藏刀,我亦不能说。
德妃娘娘为我制衣,替我梳头,留我用膳,定下婚约昔年的音容笑貌,仍在我心里。
父皇似有意让二哥继位。自从二哥回京,大哥彻底销声匿迹,只顾着养花种草,也不让江熤出门。
我想,等二哥继位,我远远避开,就像大哥这样,最好跟王大力一起去边疆,总不会碍着二哥的眼吧?
有时我与二哥相谈甚欢,好像我们彼此都忘了旧事,只是寻常兄妹。
除去二哥,其他皇兄都有些不适合的地方。
大哥体胖且闲赋已久,只有独苗苗江熤。
三哥早年争过,父皇冷眼笑看,任他造作,没想到三哥竟心态膨胀,养出一副顺则昌、逆则亡的性格,得罪了不少官员,也做了些恶事,被告倒,贬为平民。三哥自饮毒酒,吐血而亡。
四哥喜爱男子,荤素不忌,常被诟病,出入与烟花巷陌,常住南风馆,沉迷音律歌舞。
五哥去疆场后,被吓狠了,生了向佛之心,要不是燕皇拦着,他早就出家了。
六哥生母是宫女,性情柔弱,燕皇声音稍大,他都能被吓哭。文才不错,却镇不住人。
七哥向大哥学了养花溜鸟,和三哥学了男风,和五哥念过经,拜过佛,最后入了道门,要修成金丹才肯出关。
八皇子如今才十岁,性情似乎不错,可年纪太小了,握不住朝政。
自三哥之后,几个哥哥都怕了,怕像三哥那样,曾离尊位那样近,却又跌落尘埃,摔得头破血流,连命都没保住。他们不敢做违纪乱法的事,只纵情声色,做个富贵王爷。皇家总养得起。
其实每一个哥哥都有长处,也都不傻,只是不擅长治国安民。
二哥手段温和,知人善用,在封地上颇有贤名。他亦重视法度,从不姑息养奸、包庇门人,养出一股威势,已有储君之相。
大哥不愿争,其他皇兄皆活得好好的,该吃吃,该玩玩,明眼人都知道帝位会落在谁身上。
我与大哥闲谈,他让我早做打算,别留在京中。
我亦如此想。
陪父皇度过最后一段时间,便和王大力去边疆。
我与他说起这件事,王大力也觉得不错。
五月初八,莺娘成婚。
郡主府虽已建好,婚礼却在威宁侯府举行。
我原本答应莺娘要经常来看她,却未兑现。端午家宴后,我去侯府看她。
她反倒落泪,说,殿下消瘦不少,她做的衣裳怕是宽了。
宽些更好,衣袂飘飞,更显仙逸。我觉得她也瘦了不少,连忙宽慰。
殿下还是原来那样好。现在这样,被风吹回天上可如何是好?
就你嘴甜。
谢承安在边上看着我,很有些敌意。就像我抢了他媳妇一样。
也许他满意现在的日子,倒与莺娘越过越好。不想往事,这两人看起来很是般配。
谢承安身边并无通房侍妾之流,他不像是色中恶鬼,风流成性,当初怎么偏偏和莺娘在一起,我想不明白,也许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莺娘把谢承安打发走了,悄悄问我她的身世。
我只说查不出来,没说燕皇制止的事。
莺娘一叹,说道:
如今也比我想的好多了,寻不到也罢。
谢承安像是不错,日后你养着孩子,会越过越好的。我说着些俗话。
殿下,我有一件事一直藏在心里,久不见光,阴阴郁郁。现下无人,说给你听可好?
好。我一惊,脑中转过许多想法。四哥喜欢男子,男子与男子之间能在一起,想来女子间也可互相倾心,万一莺娘说我该如何拒绝?
殿下想什么?怎么脸红了。
有些热。
那我们站在窗前说。莺娘笑道。
窗外有一丛芭蕉,绿意盎然,细风不时偷入,室内阴凉。
夫人一直有意把我许给谢承安,时常让我和他独处。暗示我,只要我和谢承安在一起,以后她就让我做平夫人,天天画大饼,把谢承安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实际上我早知道谢承安不太聪明,那时,他一心想娶十二公主,拿我当亲妹妹。
我就这样拖着,心里想,等谢承安与十二公主成亲,夫人就愿意让我嫁出去了吧。
我不想留在府里当谢承安的妾室。我有时甚至不想活着。日复一日,住在锦绣楼里,仿佛自己没有活过,只是楼里的一件死物。
生辰那日,本是家宴,夫人突然有事离去,只剩我与谢承安。醒来时,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我便和谢承安说,是我主动勾引。他果真厌恶我到了极致,非要让侯夫人把我送走,她没送。
我虽有猜测,却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便向她告罪,说,这事不好爆出去,最好给我安排一个新身份,比如丧夫的小寡妇,把我送远些,给些财物安置就好。
她反倒说,既已有夫妻之实,就留在京中,她疼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我做谢承安的平夫人。我就算再蠢,也不会信。
夫人送来避子汤。我把汤吐了。
我不想留在侯府,这里没人待我好。
更不想做妾室,一心求宠,仿佛活着就是为了伺候男人,为争几分宠爱,低到尘埃里。
我那时心想,要是有孕,说不定能叫十二公主知道。驸马先有庶子,那肯定是不成的。运气好,我能脱离侯府。运气不好,残命一条,死了也无甚可惜。
上天眷顾,真有了这个孩子。
上元灯节,我早知谢承安与十二公主有约,故意求他带我出门。他素来心软,求得可怜些,事便成了。他装病,十二公主亲自探视。又在街上碰到,我听到十二公主喊他的名字,不知道多高兴。
我那天戴着面具,她应该没认出来。
她那日好像戴着一张猫脸面具,手里提着兔子灯,小心翼翼拉着谢承安的袖子,生怕旁人看不出他们的关系。
我亦想过自尽,却太不甘心。凭什么夫人毁了我的一生,却不付出任何代价?左右是要死的,我非要拼个鱼死网破。若是金钗能扎死人,我早就戳穿了她的喉咙。碎瓷片也藏了些,可我连布帛也划不烂。真不知,我这样没用的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轻悄悄笑着,话音温柔婉转,仿佛在同心上人撒娇。
做梦都没想到,我竟也有命做郡主。好像一切都该到此为止,合该是皆大欢喜好结局。
谢承安以往觉得我心如蛇蝎、贪慕权势,却因为孩子要对我负责,时至今日,他像是动了真心。
莺娘声音小而轻,我听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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