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按住床沿,猛地站了起来。可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颤却没能立刻迈出去,身子摇晃了两下,又缓缓地坐回了原位。
徐月纹丝未动,并不关心。
苏音见气氛依旧诡异,老夫人也没有应答,又试探道:还将大夫带回了,说事关殿下生死,一定要见老夫人。
徐月这幅满面泪痕的模样见不得人,老夫人也情绪不稳。过了片刻,老夫人才哑声说:你去将人带到屏风外,听听是有何话要说。
苏音依照老夫人的吩咐,将郭素和吕高子请进门。窦瑜和佰娘已经回了荷枝院。
窦瑜喝过了药,精神好了一些,郭素放下了一半的心。他想请老夫人出面,让善兰琼予血救阿瑜。在来时的路上,佰娘告诉他,长公主有意收为义女的善兰琼也中了与阿瑜一样的毒。胡王升拿着他送回奉都的药,不去救阿瑜,自然也不会去救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唯独这个善兰琼,可以通过长公主这个中间人,与胡王升有丝缕关系。
郭素也大概知道长公主徐月的脾气,且看出她似乎极喜爱这个义女,对阿瑜却一直冷淡。老夫人作为祖母,不会眼见亲孙女濒死而不救,在这个窦府,她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隔着一扇屏风,吕高子也未隐瞒,直说了要想救窦瑜一命,就需要那个已经服用过解药之人的血做药引。
徐月原本只想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吕高子这话一出,她便坐不住了,脱口而出问道:什么意思?
郭素的视线隔着山水屏风精准地锁定到了徐月。虽然看不清徐月的表情,以他的耳力却能听出徐月异样的反应。
吕高子凡事喜欢从最坏的角度来看,沉吟片刻,回道:好一些的情况是半条命换半条命吧。
他又很诚实地补充说:但也许一个人流尽了血,也解不了另一人身体内的毒。约莫只有三四成把握。
徐月忽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这怎么可以?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气道:你急什么?
母亲!徐月欲言又止,可老夫人已经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了。
窦老夫人轻柔地询问:阿瑜现在,可还好?
郭素答说:不好。若无血来做药引救她,体内的毒随时会危及性命。
窦老夫人长长一叹,竟对此避而不谈了,只道:这么晚了,我派府上下人先为神医收拾一间院子,好生休息。此事明日再议。
郭素瞬间察觉到事情不妙。
可老夫人下一刻便让苏音送他们离开,不肯再继续听他们的话了。
第二日听闻长公主将善兰琼所在的院子锁了起来,又派自己的亲卫把守,不容任何人靠近。
吕高子出院门转悠了一圈,碰见郭素,捋着胡子笑:看来这窦五娘在窦家的处境不怎么样啊!窦家人果真凉薄,连亲女儿亲孙女都不愿救。这善兰琼到底是什么来头?
郭素没有理会他,而是立刻去见窦老夫人,却被苏音拦下。
苏音避开他的视线,说:表郎君,老夫人病了。病得厉害,起不了身,见不了人。
郭素来前早有猜测,如今印证了。
第29章赵克赵克蹲下身,慢慢捏起善兰琼的下
吕高子以在窦府住不习惯为由,第二日午后便带着东西离开了。
佰娘特意备了礼去送他,嘴上虽不敢多做挽留,折返时却一路担心。因为窦瑜每日都需要喝药施针,若这样数度往返府内府外,孱弱带病的身体怕是吃不消。
她心中发着愁,推开院门,就见一只被喂养得肚子圆滚滚的小细犬忽然从长廊的围栏底下滑下来,炮仗一样撞进了刚摞起的雪堆里。院子里正在扫雪的下人们看到了,紧忙一拥而上将它挖出来。
窦二郎送来的这只狗十分机灵可爱,天然与窦瑜亲近。只是窦瑜如今病着,一直都由佰娘负责照看它。
佰娘快步上前抱起它,拍拍它身上的雪,一抬头,发现胡王升的下属赵克正站在院子里。
赵克样貌清秀,在禁军中也有职务,脾气和身手都极好,原本佰娘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之前有一回窦瑜与胡王升争吵,二人不欢而散,窦瑜独自一人骑着马在山上乱跑,不巧赶上了一场很大的风雪,还是赵克将她寻回来的。
此时的佰娘却对他冷下了脸,问一旁抱着衣裳路过的侍女河翠:怎么叫他进来了?
河翠战战兢兢地回话:赵大人是来送东西的。
赵克曾常帮窦瑜给胡王升送信送物,院子里服侍的旧人都很熟悉他,这才没有阻拦,任由他在此处等候。
佰娘走过去,看到赵克手上捧着一条长匣。
赵克见来人是她,也不多言,欲将长匣交给她,道:这些是给庆云郡主的。我家大人说,东西一定要亲自交到佰娘你的手上。
佰娘没有接过来,而是就着他托扶的手,直接将匣子打开了,见里面都是一些极其难得的名贵药材,心中格外复杂。尤其是想到表郎君带回来救娘子的解药,却被胡王升转送给了善兰琼,一股怨气直冲头顶。
她砰地一声将匣子合上了,阴阳怪气道:非要交到我手上,可是怕再被人于中途拦下了?
赵克的耳朵渐渐红了,羞愧不已。
他在院子里已经站了好一会儿,手都冻僵了,听到佰娘如此说,无法辩解,也不恼怒,小声道:抱歉。他将姿态放得低,甚至瞧着有些可怜了。
佰娘知道他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下人罢了,无意继续在言语上为难他,压下火气,冷冷道:您还是将这些东西拿回去吧。我们家殿下身体弱,可经不住这样的大补。
赵克的手在匣底轻轻摩挲,依旧执着地看着佰娘,诚恳劝,佰娘,你还是收下吧。他声音低下来,求你了。
他卑微至此,佰娘虽有些不解,仍心软下来。可见到他便想起胡王升,心肠又迅速硬了起来。
而房内窦瑜乍然自梦中醒来,只觉像是睡了很沉很久的一觉,好歹是养出了一些精神和力气。她还记得之前表哥带她出府看病,再次醒过来头顶依然是熟悉的帐子,恍惚地躺着,望着床帐出神。
身下的被褥柔软温暖,可她再也躺不住了,感到胸闷,喘息也艰难。
听到院子里有声响,慢慢起身,穿好鞋子,从架上取了衣裳穿上,推门出去。
房门发出开启的响声,赵克闻声抬起头,视线越过佰娘向她身后看。
这院中栽种了一棵大树,夏日时繁茂,如今寒冬只余交错干枯的枝干,枝桠上落满了轻雪,皑皑白雪上落着细碎闪耀的日光,窦瑜就站在树后的台阶之上。
湿凉的风倏忽吹过,卷起她雪白的裙角。
佰娘也跟着回了身,看见窦瑜穿着单薄地站在门边,满心担忧道:您怎么出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忙忙朝她走了过来。
小细犬看到了窦瑜,在佰娘怀里挣扎得更加厉害,奶声奶气地朝她呜呜。窦瑜从佰娘手里接过它,它就乖乖缩在她臂弯,轻轻往她怀里拱。
窦瑜摸摸小细犬湿漉漉的短毛,对佰娘说:屋子里闷得慌,出来透口气。她身上发燥,凉风一吹反而舒服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