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过去总是明媚娇脆的,一次禁足一场大病,整个人都像是会被风卷走一般。
赵克惊讶于自己会有机会再次见到窦瑜,见她面颊消瘦,脸色如雪,清减到衣裳都显得空落落的,一时间呆怔在原地。又很快察觉到自己视线停留过久,实在以下犯上,慌忙避开视线。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他将匣子搁在一旁的石桌上,说完话也不与窦瑜对视,径直转身离去了。
他走得又急又快,窦瑜觉得莫名。
佰娘从房中拿出了厚重的披风盖在窦瑜肩头,含糊解释说:赵大人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窦瑜看向石桌上搁的长匣,随口道:既然都送来了,那就拿进房中吧。
佰娘不希望窦瑜才将胡王升完全放下,又误以为他仍记挂自己,反倒再次一头栽进去,犹豫半天,还是说:娘子您可知,原本表郎君已经为你找来了解药。
窦瑜看向她。
昨夜送您去吕神医那边看病时,您还不怎么清醒,或许都没听到表郎君为了取解药还受了很重的伤,托胡大人转交此药。胡大人却将药给善兰琼用了!
说着佰娘眼中又涌出泪来,既后悔又不后悔,是奴婢多嘴了。可奴婢不忍您被蒙在鼓里,反将那种人视作好人。说到这一句几乎咬牙切齿了。
窦瑜抬手给她擦泪,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佰娘小心翼翼地看向她,问:您不难过么?
难过。窦瑜倒很诚实地说出了内心的感受,不过也不是那么难过。
与其说难过,倒不如说是心疼。心疼表哥为了救她辛苦奔波一场,却也没想着将这件事告诉她。身上明明有伤,昨夜还要驾车带着自己求医。
将心事说出来,觉得轻松许多的佰娘抹掉了泪,柔声说着:待会儿咱们还要出府去吕神医那边。奴婢叫厨房给您做了汤和点心,您又睡了这么久肯定腹内空空,吃一些吧。
窦瑜点点头,问:吕神医不是住在府上了么?清早她醒过一次,用饭时佰娘说吕高子在窦宅里住下了。
吕公住不惯,离府了。佰娘担忧娘子身体,要不今日,奴婢再求求神医,还是请他住回府上吧,以免您颠簸劳累。
既已得知吕高子离开的缘由,窦瑜当然不会勉强,道:不妨事的。
她停顿了一下,又问:表哥呢?
表郎君有事务在身,一早离府就没回来过了。这一回幸有这位表郎君肯施以援手,从前娘子三番四次帮他,倒也算结下了善缘。佰娘过去只知他落魄,没有对他多加了解过。此次格外留心,仔细打听,才知表郎君正得郑千岁青眼,如今已一跃升作兵部主事,堪称扶摇直上了。
那你去收拾东西吧。咱们自行去吕神医那里看病,也就不用再劳烦他。
佰娘应下来。
另一边,赵克虽离开了荷枝院,其实还未走。他又以送药材的名义来到了善兰琼所在的院落。
他是胡王升的亲随,善兰琼自然乐意见他,且激动不已。
她已经能下床自如行走了,解药的效果之好,如立竿见影。那样烈性的毒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精神略有些不济之外,表面已经看不出什么病容了。
善兰琼请赵克落座,又叫秋芝给赵克斟了茶。
她吩咐秋芝时神态自然无比,秋芝表现得也极为温驯。赵克知道秋芝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一主一仆皆是眼睛长在头顶的。可长公主非但将善兰琼收作义女,还不知为何轻易说服了他家大人,将庆云郡主的救命药用在了她的身上。
他与他家大人自小一同长大,清楚地知道这位善家娘子与大人从过去到此事之前绝无往来。长公主对她的偏爱也充满了怪异之感。
赵克的沉默让善兰琼的心尖如同被猫爪挠着一般。
她急于知道胡王升的任何情况,见他不出声,有些耐不住性子,主动询问起来:你家大人他还好么?
赵克放下茶盏,看向了善兰琼。
善兰琼早已屏退左右,这里只有他们二人。
赵克压低声音,蹙着眉道:并非是大人不愿来探望娘子,而是他病了。他语速微快,目露忧色。
善兰琼顿时也跟着担忧不已,身体微微离座,急声道:怎么会生病呢严重么?
赵克垂下眼,眼底的神色看不分明,慢慢道:病得是很严重不过您不必太过担心,家中自有人照料。他将手搭在一侧摆放茶盏的矮桌上,轻轻摩挲着滚烫的杯盏。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善兰琼急得一口气灌进胸口,连咳几声,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她不顾身体,执意要随赵克去胡家探望病中的胡王升,长公主和秋芝都拦不住她。好在赵克是胡王升身边最为亲近和得用之人,有他护送左右,长公主还从亲卫中调出了几人跟随,所以十分放心。
善兰琼带着对心上人的关心牵挂坐进了马车中,不忘催促车夫快些赶马。车子在街上行了好久,她一路胡思乱想,时而是在为胡王升担心,时而是想到了与他的种种过往,脑中一片混沌。就在她走神的工夫,四周嘈杂的人声已经渐渐听不清了,周遭变得极静,而车忽然一顿,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她的身体随着惯性向前一倾,猛然回神。
疑惑地等了一会儿,她撩起车帘向外看,发觉车夫不知从哪里起改了道,马车驶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尾,一堵厚实的墙立着,再向前已经没有路了。
起先她还不觉异样,只扬声问道:是走错了路吗?
可马车随行的护卫足有四人,赵克也不可能记错路,怎会不提醒车夫?
诡异的安静让她自惊诧中渐渐生出了丝丝紧张之感,甚至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这时车帘被人猛然从外面掀开,一个戴着面具身手轻捷的黑衣人闪了进来。但她还来不及惊叫,便被这人狠狠一掌劈在了后颈。
随即失去了意识,软绵绵地倒在了面前人的脚下。
她华贵繁复的衣裳像朵花瓣层叠的花儿一样铺开在身下。面具人脚下微动,躲开了她,任由她萎顿在脚边。然后伸出一只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赵克蹲下身,慢慢捏起善兰琼的下巴,看着她这张异常美丽的脸。
她合着眼,看起来人畜无害。可她这样无辜,却几乎将窦瑜逼上死路。
赵克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将染了她甜腻气息的指腹在膝头用力蹭了两下,又从腰间抽出长剑。
锋利的剑刃在鞘中滑过,发出金属的摩擦声。
他用剑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一刀。
第30章取血窦瑜,她的亲妹妹,她怎会不知。
屋子里的炭笼发出噼啪的燃烧声。整间房被熏得很暖,各处陈设简单,拔步床上挂的床帐却都是用着上好的轻纱,垂落着微微掩住空荡荡的床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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