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素没料到她会来送自己,快步走过去,问:天都还没有全亮,怎么出来了?
来送表哥啊。家人远行,哪有不送的道理?窦瑜自然而然道。边说着话,她又从佰娘手里拿过食盒,知道你走得早,怕是连早饭都吃得不多。里面的点心还是热的,还有一些肉干,可以在路上吃,好歹能填一填肚子。
郭素胸口放了香囊的地方似乎有些发烫,他抬手慢慢接过食盒。食盒并不算沉,但也压着手,令他心中安稳。
早上风凉,快回去吧。他道,等我回来。
我看着你走。窦瑜想也不差这一会儿,哪有赶来送行却只碰了面就走了,那也太敷衍了。
郭素深深看了她一眼,握紧手中的鞭,将食盒递给随行的侍卫,出府后迅速上了马。
他骑在马上,又催窦瑜回去:这便要走了,你也快些回去,趁着天没亮还能再回去睡一会儿。
啰嗦。窦瑜嘟囔了一句,朝他挥挥手,又点点头。
郭素驱马向前,带队动了身。待走出一段距离后,他自马上回头,回望府门前。
远处还有些暗,好在门口的下人都提了灯,照得很清楚。见窦瑜被佰娘拉着往府内走了,他这才放了心。
王旦在郭素府上只住了短短一段时日,除了不敢光明正大地在府上宴饮作乐,但日常起居也从不会亏待自己。也没少在外使银子,买进府中不知多少大件器物、小件陈设。等离开的时候可是犯了愁,府里那个铁面无私的管家说了,两个时辰内他们若不将东西收拾好,连人带物搬出这座宅子,就派府里的下人过来搭把手。府里的下人手脚没轻没重,到时要是摔了碰了什么,一概不管。
府里不会昧他一分一毫,他若有遗落的,一把火烧掉了事。
为什么要被撵出府,王旦心知肚明。
之前郭素不让他再见无难,他想尽办法才通过寺庙里的一个小沙弥得知,无难前段时日总与府上一个名叫茂娘的婢女来往。
甭管是不是出家人,一男一女凑在一处,有了往来,王旦立即便往罗帐内的那点儿事上猜度。但后来再细细盘问才知,无难并不与茂娘直接碰面,守礼得很,只经小沙弥的手转交佛经。
小沙弥收了王旦的银子,知无不言,他知道无难师父抄写经书时会以血混合朱砂,彻夜写就。
如此心诚,是送给谁呢?
王旦自然想到了秦珠身上,因为茂娘是她的贴身婢女。之前在巷中的惊鸿一瞥王旦还曾回味过,但他不是见了美人就走不动路的人,身边又从来不缺美妾,何至于想不开去招惹郭素的妹妹,再节外生枝。故而说话做事,包括眼珠子都老实得不得了。
无难与他同在一座府上,似乎更容易接触了。但还没等他再想方设法去试探,身边几个得用的下人就被五花大绑压在院子里狠狠杖打了一顿,一同被打的还有几个原本就在府上做事的仆婢,打完后尽数撵出了府。
王旦胆战心惊地去问了,才知道是郭素下的命令,这些人被打的缘由也都有着相关之处。他的人罪在贿赂及窥探,府上的仆婢罪在受贿及不忠。
他身边的下人因此去了大半,做事越发束手束脚了。
王旦使银子打探消息的招数早已经用惯了,之前郭素分明也没有阻拦自己,一段时间都安稳无事,谁知郭素竟是等着这时候突然发难,狠狠落了他的面子。
被敲打了一番后,即便与无难同住府上,王旦一时也不敢主动去招惹了。
直到今日听说郭素有事离府,压下的心思才又蠢蠢欲动起来。谁料管家二话不说来到他院中,竟要将他直接从府中撵走。
管家油盐不进,郭素妹妹的院子隔着很远就能看到有重兵把守看护,连靠近一些怕都会有性命之忧。无奈之下,他便想去求秦风海替自己说两句好话。管家再有权势,也只是府里的下人,而秦风海却是主子,郭素不在,还有谁敢驳了他的面子?
平时两人当真如忘年交一般,王旦不知送过秦风海多少好东西。虽然确实是存了刻意讨好的心思,花出去的钱和心思却是实打实的,他也投入了两分真情实意,拿他当爷爷敬着。
西岐王家的人,还不曾将姿态放低到如此地步。
可现如今秦风海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了,只有那个老狐狸一般的卓伯笑眯眯地将他堵在院门外,道:王大人可是缺了搬东西的人手?若是不够,我们老爷这便借你几人,用完再还回来就是了。
第81章善兰琼的死本章无主角
被扫地出门,王旦心情不佳,善兰琼的日子也不好过,只能小意服侍着。
时常要供善兰琼泄愤的徐寿日子更不好过,但他除了屈辱隐忍也无其他法子,怨气积攒在心中无处宣泄,整个人显得愈发阴郁和沉默。
有时他对着镜子,仿佛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郑世芳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尖细难听,因此非必要时,他不再开口说话。宦贼郑世芳过去以为他荒唐懦弱,想要扶持他登基,将他立为傀儡皇帝,实现自己把持朝政的野心。等到他登基之后就像踩死一只虫蚁一般,轻而易举了结了此人。
王旦没能说服无难,从郭素府上离开之后匆匆租赁了一间宅子暂时住着,正一筹莫展之际,善兰琼小心地建议他不如先回到奉都城,何必在云水郡浪费时日,他却不肯死心。徐寿则建议他往奉都城送信,请摄政王送来信物。
郭素是王射风的下属,若有了信物,还怕不能号令他吗?到时王旦便能直起腰杆,将自己在郭素处丢失的脸面一一讨要回来。
此言正中王旦心坎。随即王旦采纳了徐寿的建议,还拍了拍他的脸蛋,夸赞他聪明。
徐寿面上始终挂着讨好的笑意。
又过了几日,王旦带着善兰琼和徐寿出门找乐子。徐寿得王旦默许,不必再给二人做人凳了,可善兰琼依旧不肯放过他。
迈进食肆之前善兰琼故意掩鼻,嫌弃他身上的气味重,要他在马车边上等候。
徐寿被阉割后身上总带着一股洗不净的尿骚气,王旦厌恶,施舍他昂贵香粉用来掩盖身上的味道。他换衣也十分勤快,至少每日出门随侍时,身上只有略微刺鼻的香气。
善兰琼作此态,王旦也想起他身上的污秽,露出了倒胃口的嫌恶神色,便顺了她的意,命徐寿在外等候。
徐寿恭敬应是。
等两人走了,车夫也要调笑他,凑到他颈前来夸张用力地嗅,充满恶意地说他身上好香。
徐寿咬紧后槽牙将车夫重重搡开,避开马车停放的地方,独自站去了街角,百无聊赖地往四处看时,却看到了不远处慢慢行来的胡王升。
徐寿僵在了原地,确信自己不会看错,也讶异于居然会在云水郡遇到胡王升,真如做梦一般。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抬脚跟上了他。
胡王升在牢里被关了几日,放出来后,胡家老夫人苦口婆心地劝他归家,直言她们家再不敢留他。不过他自胡家搬走,却另新买了一座宅子,依旧住在云水郡中。
胡家人管不了,虽然听说了,也只当不知。
胡王升常独自外出酗酒,喝得醉醺醺返家,再大睡整日。今日又照常来到街上,也不比过去在奉都城时那样讲究,在食肆外的竹棚坐下,叫了一壶酒。
才将清亮的酒水倒进盏中,便察觉到身旁走近了一人。
胡王升拿起酒杯,转头看了过去。
瘦得骨节嶙峋的手摸索着撕下脸上的人皮假面,露出一张丑陋、但依稀可辨从前样貌的脸。这个人嘴唇哆嗦了两下,压抑着声音道:攀玉救我!
胡王升打翻了手中的酒盏,酒水迅速弥漫开来,淅淅沥沥地沿着桌边滴落在地面。
徐寿登基后,先皇后随之暴毙,紧接着被追封为太后,对外说是为先帝殉情而死。徐寿记得先皇后当初是如何对待自己母亲的,后来听宫人说,带着毒酒和白绫去她宫中时她还哭喊着不肯赴死,宫人只好亲自动手送了她一程。
这样掌握着每个人生死的滋味实在令他回味无穷。
朝中暗涛汹涌,徐寿多疑,几乎不肯轻信任何朝臣。唯独武公侯府历代只忠于帝王,当初他还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时,也曾得过胡王升的帮助。所以只要武公侯府忠心,他自然会保胡氏满门的荣华富贵。知道胡王升对姑母有怨,也下旨罚了姑母为他出气,还因此招惹上了善兰琼这个疯女人。
胡王升震惊过后,将徐寿带回了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