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后她一直对着这条手帕发呆,上面的水痕早都已经干了。佰娘将滚烫的姜汤放在她手边晾着,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忍不住问道:您是在看书,还是在看这帕子?
窦瑜没有回应,书页的一角还在她指腹间揉搓着。
佰娘又凑近了仔细打量,见不过是条素帕子,连花草都没绣上一片,左看右看也没能瞧出这帕子的独特之处,于是道:大人的这条帕子也没什么稀奇的啊?难不成是料子格外好?
要论迟钝,这对主仆倒是很像。茂娘忍住笑,走上前将佰娘轻轻拉开了,食指压在唇上朝她嘘了一声,又道:别打搅娘子看书了,来帮我挑棉线的颜色吧。
茂娘的话反倒令窦瑜心中更多了两分心虚,她骤然慌乱,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上说着:这书无聊,我去换一本。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
不料因转身的动作大了些,她握入手中的那本书的一角不慎碰到了旁边叠着的一摞书。这些书原本就被她随意摞在一起,坐立不稳又被外力碰撞,向前倾倒下去连带着将烛台也碰倒了。
因雨后天还阴着,屋内昏暗,这才点上了烛火。
火焰顺着烛台直直往帕子上掉。
窦瑜惊了一惊,又急忙伸手去救被烛台压在底下的那条帕子。
这一动作可将佰娘吓了一跳,迅速将烛台扶起来,又去抓窦瑜的手,仔细查看后见没有受伤才后怕道:不过是一条帕子罢了!您若被伤了手可如何是好?
无事。窦瑜敷衍应着,一双眼睛只顾看着帕子上被烛火烧出的一个小小的洞,皱紧了眉头。
表哥的帕子
佰娘也看到了灼破的地方,主动说着:奴婢来补一补吧,这么小的洞,几针便能补好了。
窦瑜却将帕子收了,飞快道:我自己就可以。
第二日一早祖孙三人又同坐一桌用饭。
起先窦瑜还觉得气氛如常,胃口也不错。郭素在桌上话本就少,静静吃着,除了偶尔停下筷子认真听她讲话外几乎不言。
直到听见身旁的祖父清了清嗓子,窦瑜才暗道不好。果然祖父一见表哥回来,便想和他探讨自己心心念念的入赘人选的事,第一句话便提起了韩连山:我午后与人有约,他名韩连山,是
窦瑜一听这个名字便觉得头疼,连忙打断了祖父的话,道:是祖父在外面结识的好友。那按辈分,咱们二人岂不是要叫叔公?
叔公?郭素重复道,也有些疑惑。
秦风海被她的惊人之语呛了一下,轻轻瞪了一眼自己这个满口胡言的孙女,什么叔公!
窦瑜朝祖父扯出了一个笑,还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轻轻咬着牙低声说:先吃饭吧祖父,知道您午后要去见我与表哥的叔公了。
秦风海知道她不想谈这件事,无奈地哼了一声,只好把肚子里的话暂压下来,对郭素打起哑谜:那等我回来再与你说。
郭素更觉得奇怪了,他从未听说过韩连山这个名字。见这对祖孙打着眉眼官司,无奈一笑,当然不信阿瑜口中的叔公之谈。
不过秦风海这一次离府,仅仅用了半个时辰就折返了,而且是志得意满地出门,又满身怒气地回来。卓伯从他身后追上来,还差几步远时,接到了他掷过来的马鞭,险些撞在脸上。
韩连山没有赴约,只命身边的仆人前来,转达的话也很不委婉,直接点明了秦风海的心思,说自己虽无父无母,也是正经人家养出来的独子,并无入赘的念头。虽然话中谢了秦风海的抬爱,可用词也带着明显的拒绝和抵触。
这令秦风海闹了个没脸,反倒气恼起来,站定在路上咬牙切齿道:我虽有这个念头,也从未与他明说过。这个韩连山当真木头脑袋,如此给人难堪!
卓伯追了上来,叹气道:那您不也是确有此意么,不怪人家能看出来,偏偏又遇上个直言快语的,结果被人家给戳穿了,您便恼羞成怒了。
滚!秦风海转过身一撩袍摆,抬脚踢他的屁股。
卓伯没有躲,被这一脚踹了个正着,向前踉跄了两步,嘴上哎呦地痛叫一声,捂着臀转过身。转身后越过秦风海肩头看向了他身后,惊讶道:郭大人?
秦风海立即转过头,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干咳了两声,问不远处站立的郭素:你怎么在这里?
带着郭素回到院中,摆上茶后,见他还是沉默。在秦风海印象中,郭素难得像此刻这样迟疑难言,主动问:你有事要说?
郭素坐在石凳上,背脊挺阔,看起来极为可靠。
他慢慢道:祖父若想招赘
秦风海再次面热起来,还以为郭素这样的聪明人只会当作没有听见方才自己与卓伯的对话,解释说:我也不是整日在外胡乱找人的,珠珠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哪里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的?只不过是觉得与那人有些缘分,家世背景上又格外合适。如今不提也罢!只当是我老糊涂了。
说完,秦风海看了郭素一眼,总觉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
倒是怪了。
听管家说,你之前还在替珠珠挑选人家,可遇到满意的了?说说看。秦风海叹了口气,端起热茶送到嘴边。
谁知郭素继续道:那我如何?
秦风海险些被茶水烫到了舌头,手腕一抖,将茶水洒了一桌,连袍摆都溅湿了。他嘶了一声,甩开茶盏,摸摸耳朵。
你说什么?
祖父若想招婿入门,那我如何?郭素再次道,表情认真。
秦风海瞪大了眼睛,看看桌上的一片狼藉,又看看身旁同样满脸震惊的卓伯。喃喃问:我听错了?
卓伯回:应、应当没有听错。
郭素紧绷的身体略有放松。他将自己并非窦老夫人庶女窦晏宁亲子,是老夫人及外祖母好心收留的事说了出来,没有半点隐瞒。
相较于他前面的话,这件事都难以令秦风海感到惊讶了。
即便郭素出身不明,如今的官职却是不能作假的。
就算他是窦家的血脉,如今在秦风海看来,除自己孙女外的窦家人也相当于是死绝了,那么又与无父无母,无宗无族有何区别?
但秦风海仍然无法立即给出答复,许久才道:我得仔细想想这件事。
说完,他扶着石桌站起,留郭素独自坐着,转身离开了。
入夜。
秦风海在床上辗转难眠,平日的这个时候他早应当入睡了,此刻心里却一直想着郭素说的话,猛然翻身坐起下了床,披上衣,点起灯,在屋子里坐了许久。
夜越来越深,他依旧毫无睡意。
既然睡不着,他索性穿了衣裳去敲郭素的院门。
郭素院子里的下人跑来打开院门,见秦老爷提着灯笼独自一人立在门外,木着脸色,语气没什么起伏道:叫你们大人出来。
说着便抬脚踏入院中。
下人的瞌睡都吓没了,不敢耽搁,立即跑去通禀。
郭素本来已经睡下了,也好脾气地披衣来见秦风海。他推开房门,顺阶而下,立在院中问:祖父怎么深夜前来?
还好意思问?还不是因为他语出惊人!
秦风海往院子当中一坐,把提来的几只酒壶重重放在石桌上,道:来找你喝酒。
郭素一怔,倒也没有多问,先命下人去取酒杯,又在他对面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