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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悟出了一个道理。我告诉他,每一个时代对人们都有或多或少的主流约束,我们被教育要温顺、要随大流、要在各个领域成为被人瞩目的优秀的人。可是很少有人告诉我们,也可以不要温顺,可以特立独行,可以只做快乐平凡的小人物。时代和周围的人都推着我们往前走,让我们没有时间好好关照自己,以为别人对自己的期待就是我们想要的,这可真是天大的误解。

李乘塞了一瓣橘子在我嘴里。

你要是想堵住我的嘴,用橘子可不行。我说,得用你自己的嘴唇。

他笑笑,没搭理我。

我以前就是太想讨好别人了,想让别人因为我开心,可是我都没尊重过自己。我说,更可怕的是,我竟然因为自己可能达不到别人的期待,或者自己的真实状况跟别人的预期不符,焦虑到恨不得抹杀掉自己真实的一面。

我张嘴,又要了一瓣橘子吃。

吃完,我说:我怎么那么缺心眼啊。

丁迩。

哎。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手里还拿着橘子,眼睛看向了窗外。

我安静地等着他,期待他接下来的每一句。

我并没有真的想去讨好每一个人,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想让我讨好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看着他,大概能猜到他说的是谁。

我只是没办法原谅自己,所以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对他们的亏欠。

你是说你爸妈吗?我能感受到李乘有多在乎他爸妈,否则也不会把关于他们的记忆纹在自己身体上。

我和你的焦虑感并不相同,我的问题可能这一生都没办法解决。李乘看向我,对我说,因为只有他们就像我人生的法官,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宣判我是终身监禁还是当庭释放。他们不在了,我只能戴着手铐一直站在那里等,你能明白吗?

第37章

其实我不太懂的。

李乘跟他父母之间一定有什么我还尚未了解的心结,否则他大可不必这样。

他明明对我说过,父母都是癌症去世,那么,在他们去世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看了李乘一会儿,很想继续问下去,但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继续聊太多,好像还没说上几句就睡了过去。

在我睡着前,隐约记得李乘说:我也曾经写过遗书的。

我这一觉睡得有点久,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妈在跟我爸在旁边的小桌子上玩五子棋,我没看见李乘。

我醒过来的时候没出声,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爸妈像小孩子似的沉浸在小游戏里,这是我几乎没见过的关于他们的那面。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不只是我跟李乘,每一个人都是多面的,只不过有的人,比如李乘,反差过大让人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我看了他们没一会儿,我妈转过来看我,她惊讶:什么时候醒的?饿不饿?

我笑:你俩这局谁赢了?

我妈特骄傲:我都赢他一下午了。

她让我爸收拾五子棋,自己过来坐到我身边。

她握我的手:冰凉呢。

饿的吧。我胡诌。

我妈说去给我买饭,我爸出门扔垃圾,病房就剩下我自己。

很奇怪,那天之后,一直到我出院,我都没有再见到李乘。

他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

我妈也觉得奇怪:这几天都没见到你那个朋友呢。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是不是我那天说那些话,冒犯到了李乘。

每个人都有外人不能触摸的地带,可能我太激进,让他感到不适了。

很想见他,也有点担心他。

尤其是他对我说他写过遗书应该是说过的吧。

可是我没有联系他,每天都努力放疗,也努力克制自己找他的欲望。

李乘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玩失踪的人,他不再见我一定有他的理由。

如果他觉得被冒犯了,等出院,我亲自去道歉。

如果他觉得自己情绪不佳需要调整,那我就给他安静的时间和空间。

我跟李乘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可是有些人就是很奇怪,哪怕认识一天,也会留下浓墨重彩的记忆。

李乘的样子总在我心尖上飘,飘得我抓心挠肝,忐忑不安。

我出院那天一早,给李乘发了条消息,也没多说什么,就是告诉他我出院了。

我爸去给我办出院手续,我妈忙前忙后收拾东西。

我坐在凳子上,发了会儿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妈在哭。

怎么了这是?我过去抱她,这是舍不得我出院?住出感情了?

我妈撇撇嘴,哭得更厉害了。

她说:我这是后怕。

她说:我的小兔崽子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我抱着她笑,其实自己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到底算不算把这条命捡回来了,其实还说不好,医生只是说目前还不错,让我滚回去心态积极乐观地好好生活,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依旧不排除以后复发的可能。

可能一年,可能五年,也可能十年。

它始终是个存在于我生命中的隐患,像是我身体里的定时炸弹。

但我现在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从人生的新手村顺利进阶,以前看不开的,现在都不那么在乎了。

每个人都会在经历一些事情之后有所成长,只不过我的成长经历有点太惊心动魄了。

到现在,我还是害怕死亡,但比之前要坦然了。

人还是得奔着希望去的,有一线机会就要抓住,说不定真的就逆风翻盘了。

我拍着我妈的背,对她说:原来是喜极而泣,那没关系,哭吧,哭够了咱们再回家。

我妈很快就不哭了,她说回去给我做好吃的。

我让她休息一会儿,自己收拾东西。

然后,我就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封信。

我不知道李乘是在什么时候把这封信放在我枕头下面的,也不知道它已经藏在那里多久。

只是,白色的信封上写着遗书两个字,我的心直接摔进了谷底。

第38章

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全世界最胆小最擅长逃避的人,却没料到,李乘比我更甚。

我拿着那封遗书的时候,手抖到不行,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跟我妈说我去洗手间。

病房的独立卫生间里,我坐在马桶盖上看着那封信发呆。

我迟迟没有打开,用了接近十分钟,捋出了思路来。

我确信李乘现在还安然无恙,他只是被我的话撬动了内心世界的一角,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和我讲,于是索性,把答案丢给我,让我自己去探索。

这人真坏啊。

我也不是一点脾气没有的,他这么坏心眼地把一切都丢给我,我可不会逆来顺受,他想怎样就怎样。

遗书我没拆开,叠好,藏在衣服口袋里。

出院的时候天已经冷了,这座城市永远这样,秋天短暂到好像一个转身的工夫就没了。

而我,在医院错过了这个秋。

我妈说:李乘那个孩子哦,今天也不来?

我问她:你喜欢他吗?

你喜欢就行呗。她说完这话,还叹了口气。

我搂着她肩膀问:你是不是对我这事儿,早有感应?

早就发现了。她特别无奈地看着我,我跟你爸,三年前就知道了。

这让我特别意外。

也是这个瞬间,我突然发现,其实作为家人,我总以为是自己在尽力满足他们的期待,但事实上,他们也在因为我而修炼一颗强心脏。

不知道怎么问你,也不敢问。我妈说,就是觉得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有心事不跟我说了。难受。

好像在我决定手术的那一刻开始,我整个人都变得更加坦诚了。

对别人坦诚,也对自己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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