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絮听见李太守,想起那日老人口中所说的奇人,心中也好奇,手指一动把信封拆开,展开薄薄的两张纸。
她才看到李氏其人几个字,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从信纸上脱离,来到躺在床上低着眼睛的容琤身上。
带着那两张纸,她绕过书桌,重新坐到容琤床边,这才抻了抻信纸:你看不到,我念给你听吧。
杭絮的声音总是清脆的,像铃铛被风吹动,发出的清晰明亮的声音,平日威胁人时,会把声音压低,可也带着几分装模作样的稚气,但谁要是真的以为如此,那便遭殃了。
此刻她为容琤念信,声音也变得低起来,带着一股认真严谨的意味:李氏其人,名冰,字不可考
五十年前,新朝未立,诸王混战,彼时扬州穷困、连年洪涝,无人占有。
李冰乃一南方小王手下将军,行军到扬州,不忍百姓流离失所,于是驻扎于此,带领百姓考察扬水沿岸,历时三年,画出堤坝营造法式,而后依照法式建造堤坝,可才至一半,宁朝建立,京城派来新太守管理扬州,而李冰由于治水之才,被提拔至工部侍郎。
李冰无奈,临别前将图纸予以新太守,恳请其继续建造,只是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新太守忙于民生,加之堤坝虽只建立一半,却数年无灾,因此一直搁置。
李冰虽无太守之名,但扬州百姓敬其功绩,遂称之为李太守。
杭絮合上纸,叹道:这位李太守,是个奇人。
或许是五十年前的消息实在太过稀少,关于李冰的消息极其粗略,许多地方都是草草一笔,但即使至此,也足够杭絮感叹一声了。
一座堤坝能用上五十年,难不成是精钢造的?,杭絮不懂水利,随口道。
容琤解释道:堤坝主体一般使用石料,缝隙用白浆和黏土填充,待粘土风干,石块被粘连,这样的构造十分牢固,可以经河水冲击,数年不坏。
只是,他也叹道,京城最好的工匠所建的堤坝,历六十年也开始破损,可扬州的堤坝只建了一半,却直到现在才出现漏洞。
李冰于此道实乃天才。
杭絮站起来,走向书桌,也道:只可惜他不能再世,为我们重新设计一座堤坝,那样扬州的水患,说不定就能解决。
将信纸放回桌上时,杭絮的衣袖碰到桌子,发出有些清脆的磕嗒声,她另一只手摸去,感受到一个光滑坚硬的东西,这才意识到宋辛的药膏还在自己身上。
她放好东西,把瓷盒拿出来,沉甸甸的一盒,或许是宋辛考虑到容琤的刀伤太长,因此特意做得分量极大。
她把瓷盒准确扔到床铺上容琤的手边,扬扬下巴,示意对方拿起来:这是宋辛给你配的药,能促进伤口愈合。
你记得自己说到这,杭絮忽地意识到对方的伤在后背,自己是涂不了的。
于是改了个口:记得让卫陵帮你涂一下。
容琤拿起瓷盒,手指收紧,透出一点受压迫的血色,面不改色道:卫陵被我派出去了,三日后才回来。
杭絮想了想:那让其他人来吧,要不我去叫宋辛?
对方却摇头道:不必了,我不习惯别人近身,我自己一个人,应当是可以的。
可伤在背后,杭絮犯了难,望见容琤低着眼,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显得有些可怜,下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来给你涂吧。
说罢,她觉得有些不合适,但转念一想,又不是没有给对方上过药,这有什么要紧的?
容琤点点头,把瓷盒放在枕头旁,手指摸上中衣的系带,轻轻一拉系带就松开,半边肩膀露出来,玉白的肤色在室内也像发着光。
杭絮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把视线移开,死死盯着床柱,似乎对上面的花纹起了很大的兴趣:你在做什么?
容琤动作不停:涂药。
她强迫自己的视线回到对方身上,似乎对那□□的半身毫不在意:不是现在,等晚上你沐浴完,再来涂!
容琤嗯了一声,慢慢穿上衣服,再重新系上带子,有些遗憾的样子。
*
走在外面的时候,杭絮还有些懊恼,自己这是怎么了,之前明明也给容琤上过药,也见过他的半身,但这次怎么就不适应了?
她心中烦乱,干脆不去想,脚步一转,向大厅走去,去看仇子锡在做什么。
仇子锡果然在正厅听人汇报消息,一个矮壮的人跪在地上,语气有些焦虑:大人,良乡县下属的鹈鹕村有几个人生了病,接连几日腹痛呕吐,我们原以为是普通的风寒,喝了治风寒的药,却怎么也好不了,还传染了村中数十人,他们身上起了奇怪的疹子。去找大夫看,他们说,可能、可能是
仇子锡神色也沉下来:是什么?
下人一咬牙,说了出来:可能是疫病。
仇子锡大惊:怎么会出现瘟疫!
杭絮也心中一惊,问道:是不是水源的问题?
她听爹爹讲过瘟疫,这种病症源于尸体在水中腐烂生毒,健康之人喝下带毒的水,自然生病,瘟疫传播迅速,从一人到一整个村庄,往往只需要几天,且感染瘟疫后,活不过一月就痛苦死去。
仇子锡却坚定摇头:不可能。
他在扬州数年,自然明白水患后总会出现疫病,于是立下严令,不喝生水、不食死畜,遇水的粮食全部丢弃,打捞到的尸体也不顾反对,全部集中焚烧,派大夫日夜驻守,不放过任何一个患病百姓,自觉已经杜绝所有源头,以往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可今年瘟疫为何还是出现了?
现在来不及他仔细思考,仇子锡站起来,命令坐下跪着的人:你带我去村子里看看。
又回头对冬实道:你去请瑄王,我们
说到这,他忽然停住,摇了摇头:罢了,瑄王受伤,不便行动,我一人去吧。
说罢步伐匆匆,就要迈出门槛。
却被杭絮的声音叫住:等等。
仇子锡回头,眉眼焦灼:王妃可有何事?
她抖一抖衣摆站起来:容琤不去,我可是要去的。
*
良乡县在城西,由于还要带着几位大夫和下人,不便骑马,杭絮只好坐上马车,听着仇子锡掀着帘子催促马夫快些。
她坐得无聊,撩开车帘看外面的景象。昨夜刚下过一场雨,路上本该泥泞无比,可仇子锡早有预料,挖好了排水道,又在路上铺满碎石,是以地面干净无比。
远处可以看见数十座草棚,灾民排着长队,在领取属于自己的一份晚食,根据杭絮混入灾民的亲身体验,他们的食物一般是掺着玉米的浓粥,一个手掌大的馒头,偶尔还能领上一碗热腾腾的浓白鱼汤。
正因如此,那些灾民的暴动才让她十分不解,觉得定然是有人在暗中煽动。
仇子锡不知何时进了车厢,他随着杭絮的目光望去,也看见那些灾民,笑道:我前几天叫府里的厨娘做了许多腌白菜,今天就该送过去了,配着粥吃正好,教他们尝一尝北方的口味。
杭絮也笑起来:这样的吃食,叫别人听了,估计怎么也不相信是灾民的。
仇子锡笑着,却忽然叹了口气:王妃身居高位,又怎会明白,灾民生活虽好,却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收敛笑容,看向仇子锡:扬水之患一日不解决,每一场大雨、每一次决堤,都会让越来越多的百姓流离失所,灾民越来越多,粮食却不是无穷无尽,农田上半年的收成已被洪水毁去,若水再不退,下半年也岌岌可危,别州的粮食也并非源源不断,唯一的办法,就是召集工匠,修补堤坝,从根源杜绝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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