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从城中太守府一路响到北城郊,艰难地在泥浆中起落,终于来到壁罗山下。
杭絮出来时没有带蓑衣,沐浴在暴雨中,湿透的衣衫紧贴身体,她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后转身。
她的身后,站着几十位同样浑身淋漓的灰衣人,沉默不言,正在等待她的命令。
她放大了声音:把马留下,我们上山!
是。
灰衣人应后,飞速动作起来。
从山脚到半山腰的路只有一条,普通人在晴天爬到半山腰,也要花费半个时辰,但在暴雨中,杭絮他们只用了一刻钟就赶到。
半山腰处,上次塌方而留下的土坡还在,甚至因为数场大雨,堆积的泥土石块越来越多。
一个暗卫几步跃上土坡,向远方查探,不多时来到杭絮身边,汇报道:王妃,前方山路湿泥遍地,无法辨别车辙或人迹。
杭絮仰头,看着阴云密布的浅灰色天空,无数的雨水从那里落下,把残留的线索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咬紧牙关,又是大雨!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似乎成心要阻断她的步伐。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王妃,不如把我们分成几队,沿不同的方向搜寻。
杭絮低头看他,平平无奇的脸,她听容琤喊过他的名字,叫做壬四。
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最能节省时间。
她张张嘴,正欲同意,却忽地一愣,猛地后退几步,环视四周。
此时正值初夏,植被茂盛,叶片在雨水的浸润下鲜绿发亮,上面出现什么特殊的痕迹,想必也会非常显眼吧。
杭絮扬声,对等待命令的众人吩咐道:以此处为中心,搜寻地面植物有无奇特痕迹。
一旁的壬四听见这个奇怪的命令,只是犹豫了一瞬,而后立刻跟随众人应声,四散搜寻。
杭絮也弯下腰仔细搜查,逐渐来到土坡顶端,她抬头看去,远处的山路似乎遥遥无尽,被土黄与深浅的绿色填充,又在雨中扭曲交融。
那些运载着武器的车队,以及一同被运走的宋辛,就藏在这一片迷蒙的风雨中。
宋辛绝对不是个甘愿受制于人的人,就算被蒙住眼睛、绑住手脚,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给杭絮留下线索。
他相信杭絮,杭絮当然也相信他。
*
没过多久,有暗卫来报告线索。
禀报王妃,我在路旁发现一小处地方,叶片颜色有些异常。
他手中躺着一片草叶,原本绿色的叶面有些微微发黄糜烂,像经受了什么什么东西的腐蚀一般。
杭絮接过叶片,仔细看了看,然后在雨中微微笑起来,果然是千秋,这种好用的迷药,宋辛怎么可能不随身携带。
她右手握紧,叶片在掌心被碾碎,告诉大家,沿着你发现的地方向前搜寻,找到相同的痕迹,我们沿着这条路走。
这是宋辛留下的线索。
*
既然能找到一次,那么后面的痕迹找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基本上每十尺,都能发现一处颜色异常的植被。
越过土坡,向正北方行二里,再绕过一个诡异的角度,那看似缠绕着树根的岩壁,竟然藏着一个巨大的山洞,足足能让两辆马车并排通过。
上前探路的壬四返回报告:前方有极深的车辙痕迹,可以断定是经年累月车轮滚过形成。
杭絮点点头,蹲下身子,借着昏暗的天光,去看地面一路的水迹。
不用说,这些水迹是运送武器的人在外面被雨淋湿,途经此处时滴落的。
她后退几步,不让自己身上的雨水污染这些痕迹,抬头问壬四:你们可以分辨这些水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吗?
灰衣人抓起一些湿润的土块,在手中捻开,沉吟一番,才道:不超过半个时辰。
她轻声道:看来大雨也让他们的速度变慢了。
不然比他们早出发数个时辰,即便带着沉重的武器,也不该只快了这么一点。
杭絮站起身,继续行动,我们快追上了。
*
出了山洞,前面的路越发平坦,两旁的植株也有了修剪的痕迹,铺满碎石的路没了草叶,已经看不见用来指路的痕迹,但大家都没有担忧。
因为他们都知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一定能找到那支队伍。
当山路从上坡变成下山的坡度时,又过了半个时辰,杭絮忽然挥手,止住众人的步伐。
在这里,她已经能听见前方隐隐的车轮声,以及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她随手指了一人出列,命令道:你加快速度,沿着路走二里,然后绕道,再走一里,大概就能看见队伍。
隐藏好自己,不要被发现,数清人数,有多少带兵器的护卫、多少劳力。
还有,记得注意宋辛的位置。
灰衣人微微抬首,惊讶于杭絮对距离的精确定位,但动作毫不迟缓,颔首后便转身行动,不一会儿身形就消失在雨中。
杭絮带领剩下的人减缓步伐,慢慢缩近与运兵车队之间的距离,直至将距离缩短到半里,之后维持与他们一样的速度,不再靠近。
被派去查探情况的灰衣人返回,带来了消息。
报告王妃,前方半里外,一共有七辆大型板车,上面装的都是兵器,每辆板车有六人负责运输,四人看守,看守的人都手持武器。
最前方有两人骑马,像是领头之人。
至于宋大夫,属下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杭絮表情不变,点点头道:无事,雨中本就难以看清,你做的不错,回去吧。
她抬头,面对沉默的众人,扬声发令:此十人,跟随在车队之后;
此二十人,分两队绕至车队两侧;
剩下的十五人,跟随我绕到车队前方。
杭絮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也有些飘渺,但并未减损其清晰:诸位既然在瑄王手下做事,那我也相信你们的能力。
此番行动,是为截杀,既是截杀,那便要不留破绽,不放走一人。
除却平民劳力与领头之人,其余不必留下性命。
她抽出匕首,锋刃淬毒一般幽绿。
她的身前,四十五人也齐齐抽出武器,一片铮然。
诸位行动罢。
*
山路上,一支长长的车队在缓慢前进着,板车车轮碾过湿软的地,留下道道车辙,车上的东西似乎及其沉重,拉车的车夫皆弯着腰,麻绳勒在肩上,似乎能看见深刻的勒痕。
最中间的一辆板车上,巨大的油布下,鼓着一个奇异的人形,还时不时动一动。
板车前的车夫一边吃力地拉着车,一边回头对着油布说话:小兄弟,你再我讲讲你那小将军呗?
油布里传来沉闷的声音:不讲了,我累了。
这人笑笑,什么累了,我看小兄弟你是失望,刚才一直嚷嚷着有人来救你,现在都快下山了,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油布大幅度地动起来,宋辛艰难地从油布底下钻出一个脑袋,很不服气地哼了两声:这不是还没下山吗,再说,你难道不想逃出去?
这人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破烂的衣服被雨水打湿,贴在满是烫伤痕迹的手臂上:被抓到这个地方,谁不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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