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絮一愣,连手中的动作都忘了,一整盏酒咽进腹中,来不及在意,随他的指向看去。
岸上白堤后,一人倚马而立,身姿挺拔,暗蓝的衣袍几乎要融化在午后明亮的日光中。
隔着层层叠叠的花叶,隔着浓郁得恍若实质的香气,这满浦风光,红盛绿浓,都在余光中虚化,只能看见他不甚清晰的面容。
以及那清楚得仿佛在耳边响起的低语。
阿絮,我来了。
*
容琤把马系在石堤旁,翻过栏杆,跳下来,小船轻轻晃动,荡起一点波纹。
杭絮还捏着那只酒杯,脸上有些不明显的红晕,仰头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容琤不在意身上的官袍,坐在杭絮身边,暗蓝的衣摆与轻粉的外衫叠在一起。
他将与杭絮奇妙的偶遇讲了一遍,凤眼垂下看她,我猜自己见到的是阿絮,于是过来看看。
他微微笑起来,我的运气很好。
杭絮把酒杯随手一抛,有点晕眩的脑袋倒在对方的肩膀上,你是在二十四桥上吗?
阿絮怎么知道?
她笑起来,呼吸间也带着荷花的香气,那我的运气也很好。
杜锦目瞪口呆地盯着稳稳站在自己桌上的酒盏,不敢相信这是眼前这位少女随手一抛的结果。
云儿瞥了一眼,见怪不怪,又看向杭絮,小姐,你是不是喝酒了,现在晕不晕?
杭絮抬头看她,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我刚才不小心喝了一点,就一点,没事的。
云儿这才放心。
容琤却担心起来,把歪在自己身上的人扶正,手掌拢住对方软软的脸颊,蹙眉道:有点烫。
杭絮反驳道:是被太阳晒的,没醉!
容琤见她固执起来,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把人移得离水边远一些,长臂圈住对方,这才放心。
杜锦见几人都不理自己,急了起来,杭夫人,我们方才说好,要是我赌赢了,就让我画画的!
容琤听见,抬眼看他,什么赌?
凤眼瞥过来,杜锦倏地怂了,暗道怎的这对夫妻气势都如此吓人,开口将这个赌约复述一遍。
得意道:我还说了一个时辰之内,没想到不用一个时辰,连一刻钟也用不了,我刚说完,你就出现了。
看来倒是我帮了你的忙。
他说这话,目光却没向着杜锦,而是朝着不知何时歪倒在自己怀里的杭絮,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同别人打赌。
她稍稍鼓起一边的腮帮,阳光下有种毛绒绒的触感,谁知道你会来嘛。
容琤失笑,那我不该来?
不是不是,杭絮摇摇头,你晚一个时辰来,我就不用让人画了。
刚说完,她就又道:不行,你还是现在来才好,大不了大不了我让人画一画。
容琤一愣,杭絮已经坐直了身子,看向杜锦,她不是个喜欢毁约的人。
你不是要画我吗,怎么画?
杜锦闻言兴奋地跳起来,连小船也晃了几晃,您等着,我去拿东西!
他来来回回好几趟,将画具颜料依次排开,这才重新坐好。
将一张专门用于作画白色皮纸铺展开,杜锦攥着一只笔尖锋利的狼毫笔,目光一会儿望着杭絮,一会儿望着空空如也的白纸,迟迟没有出声。
杭絮端正姿势坐得有些无聊,不由地问道,现在这个姿势就可以了?
杜锦摇摇笔尖,不不不,容我再思索一番。
她又坐了了一会儿,有了些困意,见对方是个要思索许久的模样,干脆重新倒在容琤怀里。
杭絮眯着眼,感觉脸颊被一根微凉的手指触了触,困了?
有一点。她的脸颊在对方暗蓝色的光滑面料上蹭了蹭,舒服极了。
对对,这样好!
杜锦忽然惊叫起来,把几人都下了一跳。
杭絮把脸转到他那边,懒洋洋问道:这样就可以了?
不错,夫人这个姿势就可以,不过
杜锦沉吟一会儿,可能还要您的夫君配合
第73章落水渡气
容琤的眉头微微蹙起来,我?
对!杜锦把画笔别到耳朵上,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若我让夫人摆出些赏景的姿势,未免太过刻意,反倒是现在,随性而为,浑然天成。
可画了夫人,总不能把您贵姓?
容。
把容公子撇到一边,只画杭夫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两位一起入画,这才完整嘛!
你方才不是还说只画女子吗?
杭絮笑一声,现在怎么又能画男子了。
杭夫人狭隘了,杜锦摇摇头,我说的是只画美人,可美人又不拘男女,杭夫人是美人,难道容公子就不是了吗?不仅是,还是一个顶顶的美人!
他感叹起来,我从四岁提笔,八岁开始作画,可这十几年来,如两位一般的姿容,却还是第一次见,能与之相比的,或许是
说正事。
杭絮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算是听腻了。
他嘿嘿两声,停了废话,期待的眼神看向容琤,那容公子意下如何?
容琤不说话,神色淡淡的,显然还在思索。
杜锦趁热打铁,两位还未没有成亲多久吧,让人画上一幅相处的画,也算新奇的体验,而且这画我不私存,赠予两人收藏,用于日后翻赏。
容琤凤眼微垂,望着窝在自己怀中的杭絮,她的杏眼眯起来,眼睫微微颤着,睡得有些不安稳,脸颊压着自己的腿,轻轻的重量,却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温热。
她确实醉了,不自知地显出娇态,让他整颗心都软下来。
想到这幅场景会被画到纸上,留存下来,他有些意动。
最后颔首道:好。
杜锦耳朵上的笔不知何时拿了下来,已经蘸上了颜料,好嘞,我就知道容公子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两位放心,这回我可要拿出看家的本事了!
*
杜锦的颜料实在是多,在甲板上密密麻麻排了许多列,他耐心地调着色彩,嘴上还是不停。
那些老古板,喜欢水墨画,水墨固然好,但用颜料就是歪门邪道吗,看看这满浦的风景,如果只用黑白两色,到底还是少了意趣
他絮絮叨叨,说完颜料,又说画纸的选取,画笔的种类,没个要停下来的样子。
容琤倒是不觉得烦,他听惯了别人的废话,朝堂上、书房里、各种谄媚或谎言,早就没了感觉,但是
他轻飘飘地瞟了杜锦一眼,声音也轻轻的,好好画,别说话。
声音戛然而止,对方缩着脖子点头,用嘴型说:不说话、不说话。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