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两人跌下山崖,凭着一点紫苏,他就能把烤鱼做得喷香扑鼻,如今做起面条,也是一点不差。
君子远庖厨,对男子来说,这话可算不上夸奖,反而可以称作羞辱了。
然而容琤却笑起来,凤眼微阖,望着杭絮:阿絮若喜欢,我往后可以多学些。
杭絮吃完面条,容琤和云儿也吃过晚食,天色已差不多黑下来,几人又移到花园里赏月。
初十的月亮不够圆满,但却足够亮,照得花园里如同凝了一地的霜,空中的星子隐没,浮动的云团像仙人的宫邸,边缘被映得透亮如银。
古人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杯里斟的是酒。
杭絮看着手里清凌凌的茶水,对自己的体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云儿看出了她的遗憾,一点点磨蹭到她的身边,拉一拉她的手指:小姐,要不要喝酒?
不用了,杭絮摇摇头,一杯就醉,喝酒作甚。
小姐放心,这是我上个月新酿的桂花酒,只有一点点酒味,当甜水也行,小孩子都能喝。
云儿掐着小拇指的一点尖尖,表示这桂花酒的含酒量之少,成功让杭絮动了心。
她斜过视线,看了容琤一眼,放大声音:这酒听着还不错,应当是不醉人的。
容琤把头转过来:阿絮想喝便喝。
他笑一笑:醉又何妨,我来照顾便好。
云儿跳起来,风风火火去到厨房的地窖,这里有一小块地方,专门放着她酿的酒。
她在自己的小酒窖搜寻,从酿成日期各不相同的酒中找到封口最近的那坛桂花酒,拿了出来。
这桂花酒的酒味果然浅淡,云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只尝到一点在舌尖稍纵即逝的涩香。
杭絮也非常惊喜,端着小盏连喝了几杯,总算满足了一把对影成三人的兴味。
不对,她迷迷糊糊数了数,应该是四个人,不对不对,加上影子,是、是七个人。
她认真更正。
云儿看着自家小姐满上红晕的两颊,不可置信道:这也能醉?
我没醉!杭絮反驳道。
她确实没醉,准确来说,是没以往醉得那么厉害,好歹还保留了一点理智,但思维却发散得不得了。
比如现在,她坐直身子,一抬手就夺过了容琤的酒盏,自己给喝了干净。
容琤?
容琤被抢了酒盏,也不生气,抬首,也道:阿絮?
我怎么一直都是叫你容琤,不叫你别的名字。
她一本正经地提出疑问。
阿琤?不行,好难听。
你的字是什么?她忽地问道,我还从没听人说过你的字。
这不过是一个极简单的问题,容琤的神色却倏地低了几分。
第128章她的唇贴着对方的耳廓
在普通人家,男子的表字一般是成年后由长辈取,若无长辈,拖到二十多岁,待做官后,由上峰帮取也是常见。
但容琤是皇室中人,自然不同寻常,皇子长到六岁,便要取好名和字,记录在册。
因此杭絮仰着脑袋看容琤,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我的字,有些禁忌。许久,他才道。
禁忌?
这是什么说法?
容琤抿了一盏酒,缓缓道:我六岁那年有了有了字,次年,皇兄便开始了清君侧。
玧王联合东南九州的太守,一同造反,玧王人多势众,兵强时曾夺得大半中原,皇兄与他纠缠近两年,才将其俘获
玧王及其妻子手下,皆被斩首,自此,皇兄不许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姓。
所以,杭絮被酒熏得有些晕眩,却也一下抓住了重点,你的字,跟他的名字撞上了?
对方颔首,自那后,便再无人敢唤我的字。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帝对容琤看着亲近,可从来只叫他瑄王或十弟,从来没有喊过字。
那你悄悄告诉我。
杭絮撑着桌子,上半身前倾,几乎要靠在容琤身上,杏眼似乎也被酒熏出水汽来,湿漉漉地泛着光,里头满是好奇。
男人只沉默一会儿,便开了口,珟尘。
我的字是珟尘。
他已有许多年没用过自己的字,只有在太庙祭拜的时候,从宗谱上偶尔瞥一眼,才会短暂忆起,原来自己是有字的。
她眨眨眼睛,倏地笑起来:这字是太后给你取的。
很笃定的语气。
对。容琤也淡淡回道,没什么惊讶。
珟为朽玉,珟尘即是玉朽为尘。
不说忌讳,光是这两字的本意就不太吉利。
可容琤出生在皇家,如此一想,便不得不感叹太后取这字的深意了。
美玉难得,太过刺目反倒危及性命,不若做一块朽玉,好歹能够安度一生。
珟尘、珟尘,杭絮重复几遍,点点头,好像比容琤好听些。
珟尘、珟尘、珟尘她又喋喋不休地叫起来,可没多久,声音便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向下看,容琤的手正轻捂着自己的嘴,掌心滚烫,不似往常的微凉。
对方没有看她,反倒低头看着酒盏,那里映着一轮弯月。
阿絮莫要叫了,毕竟是忌讳,被人听去就不好。
他的话音刚落,掌心便传来一点异样的湿热,身体一颤,他收回手,掌心有一点湿漉漉的水迹。
杭絮也恰好收回舌尖,笑眯眯地望着他,好呀,那我不在外人前叫了。
容琤点点头,心中却传出失落。
下一刻,耳边就传来一点湿热的气息。
我悄悄地叫,好不好?
珟尘珟尘珟尘
她的唇贴着对方的耳廓,保证这话只有对方能听见,又开始一遍遍叫着,每叫一遍,她都觉得这名字好听一分。
而且,杭絮想,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名字。
过了很久,久到她叫得口干舌燥,耳边才传来一个低低的应答:好。
珟尘。
嗯?
你怎么也醉了?
她戳了戳对方的耳朵,这里,都红了。
幸好云儿酿的酒确实不烈,杭絮第二日醒来时,昨夜的记忆倒一点没忘。
以至于看见容琤时,珟尘两字便忍不住要脱口而出。
不过她还记得忌讳,把冲动压了下去,只在夜晚躺在床上时,凑在容琤耳边多说几次,满意地看着对方的耳朵一点点变红。
然后被封住嘴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时间一日日流逝,杭絮的生活平静得有些诡异。
然而她知道,这种平静只在表面维持,其下则翻涌着暗流,只待契机一来,便要冲破压制,将一切击碎。
九月十四。
当卫陵急匆匆地冲进后院,眼神满是慌乱时,她就知道,契机来了。
王爷、王妃,他气喘吁吁,大理寺来人了,说去蓟州的人已经拿到信件,送往大理寺,陛下已经在路上了!
杭絮与容琤几乎同时起身,她越过卫陵,不忘拍拍他的肩膀,愣着做什么,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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