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在封云城西郊的一座矮山上,两人站在山脚,仰头看去,那座华丽的殿宇若隐若现。
这里的山道原本应是非常平整的,铺着雪白的大理石,但经年无人,杂草从石缝蔓延生长,大雪一盖,成了个凄凉落魄的模样。
杭絮瞧了眼宫殿,却并没有上去,而是拉着容琤走开。
这么多年,行宫的人肯定都走光了,上去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倒不如去山脚下的村落问问。
两人绕着山脚走了半圈,看见了一个小村落。
敲开村头一户人家的门,一个老人家出现在门内,见两人浑身落雪的模样,赶紧将人迎进来。
哎,这么大的雪,怎么还在外面待着?
老人家是个热心肠,从火炉上的陶罐里倒出两碗热茶,递给两人。
杭絮接过,谢了一声。
我们是途径这里的旅人,听说封云城有座天子的行宫,就想过来开开眼。
确实有座行宫,就在外头那座山上。
原来是那里。她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可山上杂草丛生,怎么也不像是天子的住所啊?
这你就不懂了,老人摇摇头,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一件大事,从那之后,山上的行宫就被废弃了。
什么大事?
老人捋捋花白的胡须,十年前,南方好像在打一场什么仗,反正乱得很,皇帝老爷就把自己的老婆儿子一股脑送到蓟州来,毕竟这里还算安生。
那阵仗叫一个大,军队呼啦啦排了好远,我们打猎都别想靠近那座山头,连皇帝老婆的面都没见着。
后来呢?
后来啊,蓟州也乱了起来,军队打来打去,不过好歹没打上封云。
好像是他们来了三个月的时候,一天夜里,山上忽然乱起来,顶上冒着火,还有劈里啪啦的打斗声。
我悄悄跑到山脚去看了一眼,那些人一个个人高马大,杀得那叫一个利索。
他们抢了好多金银珠宝,碎银子满地都是,我还偷偷捡了一块呢。
那以后,他们还来抢过吗?
没有。老人摇摇头,那天后,官府就出了通报,说那些人逃亡北上,要是回来,我怎么会不知道。
听人说,那些歹徒是北疆一个叫什么、什么克族的,所有人都是土匪强盗,还真稀奇。
对了,除了金银珠宝,他们还抢女人孩子呢,我看的清清楚楚,他们把那女人绑在马上,孩子抱在手上,那孩子还一直在哭,声音都哑了。
哎,一下又说了这么多。
老人敲敲脑袋,人老了,就管不住嘴。
总之,那些人放了场大火,把行宫烧成了灰,从那以后,山上的人就全搬走了。
十年来,没人回来,也没人修缮。
杭絮端着陶碗,碗中水已见底,但碗壁仍被炉火烤得温热。
她眼神闪了闪,又问道:大爷,听人说,有个皇子在这场火中跟人走散,流落在山下的村庄中,皇帝还派人来找过,不知你听过这个消息没有?
确实有人来找过。
老人回忆道:一大波人,板着张脸,一家一户地问,应该就是找那天被抢走的孩子。
不过山下拢共就这么几个村子,他们找了三个月,还是没找到人,就没了消息。
老人搅了搅陶罐,要不要再来碗滚水,这鬼天气,我活了五十年,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雪。
不用了。
杭絮将陶碗放下,微微躬身,多谢收留,我们也该离开了。
出了门,从温暖的室内转到室外,杭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北方的屋子有个特点,墙壁和屋顶做得极厚,冬天一来,把窗户封严实,屋内不用烧多少碳就能暖起来。
天色更暗了些,若方才是昏暗,现在便是黑暗,然而这黑暗却并不平静,雪花呼啸着从九重天上翻卷而下,比之方才还要猛烈。
她晃了几下,揪住自己和容琤斗篷连接的那个结,顺着往对面摸,握住了容琤的手。
你可得看好我,别让我被风吹跑了。
她总算知道蓟州的风有多大。
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阿絮放心。
去时的路比来时更加难走,天色昏暗,他们靠雪地反射出的微微光亮认路,慢上许多。
走到一半的时候,风雪终于小了点,杭絮扯着喉咙大喊,说出的话也能被容琤听见了。
珟尘!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容琤的的声音也放大了,在雪中有种模糊的清朗。
我猜得果然没错,加上阿布都当初告诉我的消息,容敛一定是被塔克族带去了北疆,而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在行宫周围流浪了八个月。
这样看来,丽夫人也不一定真的去世了。
不会的,塔克族人很少杀女人和女孩,他们连容敛都没杀,很有可能也留了他母亲一命。
杭絮咳了几下,声音沙哑了点:等到北疆,我们让阿布都去查查,像丽夫人那样的中原女人,如果活着,一定会传出消息来。
两人从一条小路绕道另一条小路,总算看见了官道。
杭絮偶然一瞥,在暗色的雪地中看见了一抹不属于黑白的艳色。
她下意识走过去,却忘了自己的斗篷和容琤的连着,用力过度,一下朝反方向倒去。
黑暗的天空映入眼帘,她不出意料倒在一个胸膛上。
怎么了?
没事,我刚才好向看见了花。
因为厚重的衣物,杭絮挣扎了好久才从容琤的怀中站直。
她喘了几下,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花呢?
于是两个人越过小路,朝坎坷石地中的那抹艳色走过去。
走得越近,那色彩就更明显,停下来的时候,杭絮的眼中溢出惊讶。
这真的是一株花,而且是在严重的大雪中艳丽开放的茶花。
它的花瓣是漂亮的深粉,上面盖着厚厚的雪花,只从雪的缝隙中透露一点明艳。
杭絮轻轻碰了碰花瓣,雪花簌簌落下,她倏地出声问道:珟尘,你知道花朝节吗?
北疆的节日?
对,不止北疆,草原人也过,我们的花朝节在一月的第一天,但科尔沁的花朝节定在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
按我们的行程,应该恰好能赶上花朝节。
北疆没有茶花,但也有很多漂亮花,春天来的时候,草原不是绿色,而是彩色的。
杭絮笑起来,眼中透露一点怀念,你要是见过,一定会喜欢那种景色的。
容琤望着对方,也微微勾起唇角,那阿絮一定要带我去看看。
第174章他的儿子,就是死在科
在封云城外休整一夜后,车队继续北上。
他们并非朝着正北方向,而是稍稍偏东,远离蓟州西后,风总算小了起来,但因为愈来愈北,严寒大雪仍是不减。
车队赶了十日的路,终于越过蓟州,来到瀚州。
一进到瀚州境内,杭景便激动得很,骑着马嗒嗒来找杭絮没了大风,少年又骑上了马。
阿姐,我们是不是到北疆了,爹在这里打过仗吗,你打过吗?
瀚州是宁国的边域之地,众人口中的北疆,就是在瀚州边缘。
省点力气吧,北疆还远得很呢。
杭絮一把推开弟弟往这边蹭的脑袋,隔着风雪望远处的城墙。
啊
少年拖长的声音带点失落,那还要多久啊?
杭絮掐着手指算了算,再有半个月吧,雪不停的话,二十天也说不定。
车队如今所处的位置,虽然也算得上边疆,但瀚州西侧黄沙遍地,牧草稀少,并没有部落定居。
杭絮和杭文曜驻扎的地方,在瀚州的最北端,那里的草原部族聚集,才是他们真正的战场。
因此还留在瀚州南境的车队,并不算真正进入了边疆,离草原上的科尔沁,更是隔了极远的距离。
杭景叹了口气,还要半个月啊,好久。
他转了个身,一摇一晃走了。
少年已经渐渐适应的严寒,不再瑟瑟发抖,但衣服还是一样厚,远远望着,圆球一般。
天色渐晚,车队照旧在城外休息。
车厢里,杭絮点上灯看着地图,她的手指沿着官道一路北上,一一划过他们经过的城池,最后在驻扎的地方停下。
这里是衢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