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絮抽出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蘸了点墨,然后将笔递给容琤,喏,给你。
容琤接过笔,凤眼斜过来,有些疑问。
杭絮又把宣纸挪到他的面前,我们不是见过丽夫人的画像吗,我不会画人像,只能由你来画了。
她会画阵法、兵器图,一些城墙构造也会画,但却没有学过怎么画人。
容琤无奈地望了她一眼,垂目画了起来。
趁这时候,杭絮给阿布都讲述自己所知的信息。
拉克申叫自己的妻子为塔木雅,这大概就是她的草原名字。
在草原话中,塔木雅的意思是美丽,正巧和丽夫人的名字相对,不知是不是特意取的。
她当年被掳走时,是二十几岁,现在应该三十三。
说到这里,杭絮起了疑惑,容琤曾说过,当年容敛出现在蓟州行宫附近,他那时年岁尚幼,必然不可能一人独自从草原跋涉到蓟州,一定是塔克族的人将他送回去的。
塔克族的人为什么将他送回去,他回到皇宫后,为什么告诉别人丽夫人已死,而不是告诉皇帝,让人去相救?
他又为何能够和塔克族保持联系,要知道,容敛那时才七岁,难不成七岁的他就已经跟塔克族做了交易?
画好了。
容琤出声,打断了杭絮的思索,她垂头看去,桌上一副黑白的人像,寥寥几笔,勾勒出画中人的神韵,头发只是粗粗一抹,画出大致的形状,五官却用心描绘了:乌眉弯弯,樱嘴琼鼻,一双杏眼如莹莹秋水。
她赞叹道:画得真好。
两人之前看的那副画是由宫廷画师所作,彩墨金粉,一簪一钗都清清楚楚,华贵至极,反倒会让人忽略人的样貌,容琤则反其道而行之,只专注五官,其余全都省略了,白纸乌墨,愈发显出丽夫人的姝色。
阿布都将眼神投过来,也短暂惊讶了一番,这样的美人,难怪那拉克申会将其取为妻子。
杭絮把画纸拿起来,递给阿布都,你就照着画上面去找,虽然已过十年,是人都会苍老,但总归是一个人,五官差不了太多。
希日娅在数年前曾经见过丽夫人一面,那时的她刚来到塔克族没多久,美丽又柔弱,不知现在是否一如既往。
阿布都拿了丽夫人的画像,走出了帐篷,他一离开,阿娜尔就跑进了帐篷。
喂,你叫阿兄有什么事啊?
这么好奇,刚才不进来一起听?
问起这个,阿娜尔撅起嘴,他不让我进来!
既然阿布都不想让你知道,我更不能告诉你了。
她把女孩推出帐篷,好啦,我跟阿布都还有事,你去找阿且吧。
阿娜尔虽然蛮横,但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见杭絮的语气认真,不多纠缠,气哼哼找阿且去了。
看样子,大约是阿布都这段时间事务繁忙,没工夫跟她抢容攸。
阿娜尔离开后,杭絮忽然想起了塔拉的事。
阿布都和希日娅和塔拉都很熟悉,按理说,应当把小孩给他才合适,只是人已走远,塔拉又还睡着,不好追上去。只好等下次再说。
阿布都搜寻人的方法极为小心谨慎。
他先让人在水中下了一种药,这药没什么坏处,只是会让人咳嗽一两天。
带众人都中药之后,他又派人放话,说咳嗽是因风寒所致,派人在各处施药。
那些施药全是他自己的人手,把那一副丽夫人的画像牢记于心,在施药的时候,就能暗暗探查丽夫人的踪迹。
在施药第二天的时候,阿布都来了消息:他的手下找到了与丽夫人相似的女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领着杭絮,匆匆向流民驻地走去。
为防止打草惊蛇,手下发现那妇人后,并未声张,而是悄悄在汤药中加了点药粉。
那药粉同样不对人造成什么伤害,之不够会让对方之前的症状加重,从略有咳嗽到咳嗽不止,还伴有呕吐,在半日内,就会变得虚弱到只能卧床。
这样一来,阿布都就能以方便救治病人的理由,顺理成章地将那妇人运到自己手里。
说这话时,阿布都正带着杭絮和容琤前往丽夫人所在。
杭絮对他的手段十分赞叹,不费一兵一卒,只花了一点药粉,就把人拿到了自己手中,还半点没引起敌人的注意,实在高明。
阿布都倒十分平淡,现在还不是起冲突的时候。
他在一个帐篷前站住脚,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杭絮和容琤紧随其后,一个老人迎上来,恭敬道:三王子。
这女人怎么样了?
他指向床上仍昏迷不醒的女人。
已经给她喝下了解药,再过一刻钟就能醒来。
很好,阿布都点点头,你先下去吧,不用留在这里。
老人闻言,走出了帐篷。
三人向床榻走去,去看躺在上面的女人,只是还未靠近,杭絮率先注意到趴在桌子上的一个男人,服装打扮很明显是塔克人的模样,眼睛紧闭,呼吸沉稳,睡得很沉。
她想一想,就明白了原委,你给他下了药。
把这女人带过来的时候,他就坚持要跟在一边,什么理由都支不开,只好用下药的办法。
看来拉克申对塔木雅的确很在意,她感叹一句,不再关注,将目光转到床上。
女人躺在被褥间,头发散在两边,一张脸粗糙又蜡黄,与画中令人惊艳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若非五官还是一样,简直让人要怀疑两者是否为同一人。
她变了很多。阿布都显然也为丽夫人的变化而惊讶,拉克申难不成真的爱上了她?
不太可能。
爱这样的词,与塔克族并列在一起,总让人难以适应。
有其他的理由。
她弯腰,凝视着丽夫人那张粗糙蜡黄的脸,肯定有另外的理由。
比如
她又把头往下低了些,这个角度能看见昏迷中人的颈脖,那里被衣服牢牢遮着,她稍微扯开一点,一小片雪白的皮肤露出来,晃人眼睛。
她把衣襟拢好,慢慢站起来,伸出手指,在对方鼻梁轻轻擦过,再去看指腹,上面沾了一层淡黄色的粉末,而女人鼻梁上的黄色淡了一点。
杭絮意识到什么,用力在女人的脸颊上抹了一下,果然,手掌被染成了蜡黄色。
容琤也看见了杭絮的动作,他从对方手掌上沾了一点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道:是姜黄粉。
能用水擦掉。
说罢,他立刻转身,端了一盆水返回来。
杭絮将布巾沾湿,仔仔细细擦过女人脸上的每一个部位,待一整盆水都被染成黄色时,女人的真容也显现出来。
那是一张极为白皙的脸,不是容琤玉一样冷白的颜色,也不是杭絮透着血色的暖白,而是如蚕丝织成的绸缎一般,柔软、细腻、轻薄、脆弱,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让人碰一下都忍不住小心翼翼,放柔了力道。
而这张脸上的五官,总算与容琤画中的分毫不差了,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一样的眼睛那副画是丽夫人刚出嫁时所作,距今已有十五年,然而在杭絮眼中,静静睡在床上的丽夫人,与十五年前的画中人,竟没有半点差别。
这并不是说女人这十年来没有变化,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眼角的细纹无法遮掩,但这些痕迹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只是为她添了另一种风韵而已。
她站直了,望着床上与灰暗帐篷格格不入的女子。
我总算知道,拉克申为什么会娶她为妻了。
第248章你不叫塔木雅。
有着这样一张脸,身份与否、年龄与否,对某些人来说,确实可以抛之脑后。
嗯
一声轻轻的□□响起,床上的人有了动作,三人神色收敛,走近了些,齐齐去看这女人。
女人眼睫翕动,接着缓缓张开,待看见围在床边的三人,神色浮现疑惑,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