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是陶制,小而光滑,半点棱角也无,杭絮叹了口气,把灯盏搁在桌上。
是个铜灯盏也好,砸一砸说不定还能出点锋。
努力了这么久,她已被大雨浇得全身湿透,躺在桌上休息,眼睛向上看,目光在宽大的御书房游移。
墙角挂着个九枝灯,倒真是铜制的,拿下来说不定有用。
杭絮眯着眼,过度的劳累让她有些疲倦,再休息半刻钟,她想,就去把那灯弄下来,上面的火还没灭,得小心不要烧到自己
烧?
她猛地跳起来,死死盯着九枝灯上几簇小小的火苗。
她怎么现在才想到木头,是能被烧着的。
想到这里,杭絮连忙从桌上下来,落水小心,不让水花溅到桌上。
她顶着风雨关上窗,用几张纸把桌面上的水囫囵擦干,而后盯着这张黄花梨的桌子眼神发亮。
这里有帘子,有纸,还有许多奏折,把桌子引燃不是难事,不需要把整张桌子烧完,只要有一个洞,能让她把铁链从桌脚拿出来就好。
说做就做,杭絮把在水面漂浮的椅子拉过来,踩上椅面,踮着脚去够那盏分枝众多的铜灯。
灯被取下来,火苗因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她立刻静止,待火苗稳定,才小心翼翼地移到桌子上。
将几张干燥的宣纸撕成条,引燃后搁在桌子一角,那火焰灼烧着桌面,只留下淡淡的黑痕。
桌面涂了清漆,难烧得很,她再接再厉,把能找到的所有可燃物堆在一起,奏折、卷宗、字画、连窗边的帘子也被她扯了去。
火渐渐大起来,不用杭絮刻意呵护,熊熊地燃烧着,很快,浅浅的黑迹变重,清漆被烧去,露出里面木头的内里。
木头烧得何其之快,火势从一角蔓延到整张桌子,带着火星的余烬散落,水面发出一片滋滋声,有白烟飘散,这是被火焰热度蒸发的水汽。
由于铁链的束缚,杭絮无法远离桌子,只能站在近处承受着灼热,发梢因高温而蜷曲,脸颊火辣辣的。
咔哒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断掉,桌面倾斜,燃烧的字画滚落,杭絮跳到一边,险险避开。
她盯着桌子那几近被烧穿的一角,方才的声音便是由这里传出,就差一掌厚的宽度,桌子就能被彻底烧穿。
但杭絮再也难以忍受火焰的灼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腿,用力朝那处踢去,冲力被水流吸收一半,但剩下一半足以将桌腿踢断。
桌面猛然倾斜,杭絮用力扯出链条,在火焰烧向自己之前扑入水中。
浸在浑浊的水里并不好受,但她的心中只有兴奋。
终于逃出来了。
第319章翻遍整座皇宫,我也会
杭絮在划船。
船身是一张翻倒的桌子,船桨是从桌子上掰下来的两条腿,她在雨中奋力划着船桨,想要逃离这一片汪洋大海。
这里的水实在太深,在书房内便有膝盖那么高,外头的几乎要到腰部,水和铁链的阻力让她难以行动,一阵大浪打来,她就要得淹入水中,倒不如划船来的安全。
她选的方向是北边,那里的地势比御花园要高,水位会低很多。
从北面出了御花园,就是后宫,水位果然低很多,重新降到膝盖的高度,杭絮弃船步行。
雨声渐渐小了,她抹了把脸,仰头看,铅灰的云仍然密布,但雨势已从滂沱大雨变成丝丝的细雨。
或许是雨停的缘故,水位不再上涨,稳定在膝盖的高度,水势向南,怪不得御花园的水位那么高。
杭絮又走了一刻钟,水位越来越低,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宫殿前,雨水让牌匾上的字有些模糊,但檐上和各处悬挂的红绸让她知道了这是哪里
坤宁宫。
帝后的新婚期未过,这些大婚时挂上去的红绸还没来得及取下来。
她确认了自己的位置,便知道该向何处走,正欲离开,殿内的一道呼吸声让她停下脚步。
怎么还有人在?
杭絮从御花园一路走来,半个人都没看见,但凡有脚的,早就跑到安全的地方,哪会留在水这么深的地方。
她略加思索,在水里捞了把刀,向殿内走去。
前院、客堂、后殿、内室,一路走来,呼吸声越发清晰,最后只剩一门之隔。
她压抑呼吸,贴在门板上,思索是直接冲进去还是敲一敲门时,屋内的呼吸声忽然急促,接着戛然而止。
她一惊,踢门进去,只见到一人无力踢蹬的双腿,往上看,女人的脸已被红绸勒得发紫。
杭絮毫不犹豫将刀抛出,刀身旋转几圈,刃部恰好割断红绸,女人扑通掉进水里。
她涉水捡起刀,这才回头看大口呼吸的女人,脸色变回正常后,她的样貌让人有些脸熟。
杭絮挑眉,皇后娘娘?
皇后,也就是仇飞云,撑着椅子坐起来,她整个人都被水浸湿,发丝狼狈地粘着脸,神色空洞。
你咳咳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她茫然地眨眨眼,掉出一滴泪。
你又为什么要寻死?
杭絮也坐下,脚上两条链子实在沉重,走得她脚腕发酸。
仇飞云不说话,她便做自己的事,试着用刀刃撬开铁环,但用力劈过去,也只留下一道白痕。
她劈了许多下,只不过让白痕扩大成一道浅浅的凹陷,于是放弃了这一举动,继续看仇飞云。
对方也看着她脚上的链子,我知道了,女人轻声道:你是杭絮,对吗?
是容敏告诉你的吗?杭絮半蹲在椅子上,铁链垂在水面晃荡。
相比于仇飞云,她的外表更加狼狈,身上没一处干的地方,小半衣角被烧焦,头发湿漉漉的,夹杂着草屑,被她向后捋去,用一根布条扎着。
但从神情来说,杭絮又比仇飞云好太多,如果她是一个逃出囚笼,重获新生之人的话,那么对方就像要即将赴死。
她明亮的杏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仇飞云,身为皇后,总不会被忘在这里,你是故意留在这里上吊的吗?
仇飞云站起来,淌着水一步步靠进杭絮,我们仇家帮助陛下与三王爷,是你的敌人。
我也算是你的敌人。
她闭眼,仰头露出颈脖,那里还残留着一道勒痕,杀了我吧。
自己下不了手,就来求我?
刀刃在女人的脖子上游移,却并不割上去,你还有用处。
杭絮站起来,撕了块窗帘,把仇飞云的双手缚住,拉着她走出屋子,走出坤宁宫。
她带着仇飞云往西边走,那里有一座塔楼,最高处可以俯瞰整座皇宫。
雨声阻隔了声音,她不清楚现在的局势,因此决定去塔楼看一看,如果路上能遇见容琤或杭文曜的军队更好。
可惜一路寂静,即无容琤的人,也无容敛的人,上了塔楼,整座皇宫便尽收眼底。
以御花园为中心,那一处的积水异常显眼,洪水从东北方涌来,看来的确是旸河决堤,但只淹没了小半个皇宫,还未波及其他地方。
后宫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南面人影纷纷,两方斗得很激烈,西、南两面已被容琤的军队包围,数量差距悬殊。
容敛不是有十五万人吗,怎么现在看着不到五万?杭絮心中疑惑,但无论如何,看眼下局势,胜利已成定局。
杭絮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一整日积攒下的疲惫涌来,她席地坐下,透过栏杆继续观察,估计还有半个时辰,容琤的军队就能彻底击溃皇宫守军,毕竟有自己提供的消息,不需要硬攻。
这半个时辰,她只要好好待在塔楼上就好。
她侧头看仇飞云,女人正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诶,她问道:你认识仇子锡吗?
女人回神,缓慢点头,他是我的七叔。
叔叔吗,可你们不太像一家人。
她望着仇飞云苍白的脸,他既不贪恋权势,也不优柔寡断。
幸好他去了扬州,不然也许会像你哥哥一样,死在宫里。
仇飞云的脸又苍白几分,她低下头,我知道,都怪我
她的泪水忽然涌出来,是我害死了哥哥,是我害死了九叔,都怪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这事倒跟你没什么关系,跟你哥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