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挑了一棵高挑的树枝,坐在树干上晒月亮。
燕纵身上那点血腥气已经散干净了,明心心下那点烦躁被掩盖,她拨弄着手里的鬼草花穗。
《山海经.中山经》记载,牛首之山,有草焉,名曰鬼草,其叶如葵而赤茎,其秀如禾,服之不忧。我曾经也种了一株鬼草,在我房间的博古架上,你在幻境守着我放风筝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那株鬼草我种了两年,却从没见过它开花,我还以为它不会开花呢。
燕纵接过鬼草花穗,重新簪到明心的鬓发上。
明心没忍住又抬手去摸。
传闻鬼草只长在风雷刀镜,受雷霆灌溉得以生长,但风雷刀镜本质上是秘境,秘境是高阶大能身死道消是留存于世间的洞府,明心望向西边,道史记载,三百年前,封魔界碑松动,数百大能为救修真界自爆封道,那里现在还留存着许多的秘境吧?
封魔道以西三十里,深山密林隔绝,无人能进,无人敢进之处,就是封魔界碑所在之地,无数威名赫赫的修士埋骨于此,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秘境洞府。
如果说封魔界碑是魔界和修真界的分割线,封魔碑下立起的活阵就是门,门外的秘境洞府就是第一条栅栏。千万年来,洞府秘境的本意是传承和机缘,它留存世间是为了让后人继承先辈遗志,所以能入境的修为都不会太高。
按照修真界来算,一个修士从筑基开始苦修,等度过问心劫,晋升金丹便有资格闯荡秘境,直到晋升化神期;化神期的修士已经算一方大能,不再能感知秘境存在;而魔修也是道法修士,只是所行之道和修士相悖,所以他们也会被吸入秘境。
一环套一环的秘境之下,危机比机缘更多更杂,那些早已经消逝的先辈,以这样的方式牢牢的守卫在界碑之外的第一线。
魔修蛰伏多年,一朝举兵,做足万全准备。所以,除了十大魔尊,还有魔尊麾下数十万的中低阶魔修,封道秘境就像一条栅栏将足以毁灭修真界的大批魔修困杀在秘境内,能成功入境的除了魔尊,只有化神期之上的副手,已经一些侥幸闯过秘境的中低阶修士。
这时的魔修数量不多,却都是精锐之士。
所以,这株鬼草花穗也是在那些秘境里摘的?
燕纵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明心没再说话,气氛骤然沉凝下来。燕纵不自觉握紧明心的手,沉重的力道像要把明明在眼前,却倏忽变得遥远的灵魂拉回身边,拉进血肉神魂里。
慌张占据了他的心绪,虽然没有言明,但彼此心知肚明。他的明心何其聪慧,靠着月隐族覆灭后的蛛丝马迹都能重铸封魔阵,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她会阻拦他吗?
她会离开他吗?
她没有记忆,她不记得所有的欢欣喜悦,自然也不记得所有的背弃和苦痛,可他记得啊
阿纵。因用力而泛白的手被猝然握紧,明心挪近前。我刚醒来的时候,你问了我三次想不想活,我一直都没能回答你。
我想的。明心微笑着,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我养的鬼草还没开花,我还没说服我哥哥,我还没去见过更好的风景,也还没有向别人介绍我的心上人,他虽然不爱说话,脾气不太好,为人还孤僻,总是拔剑凶别人,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剑修喂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明心对着大悲大喜的剑修摆手,却猝然被抱进怀里。剑修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低沉喑哑: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要说什么才能把满腔的眷恋一一道尽?要用什么言语才能表达失而复得的喜悦?要说的多用力相拥才能向世人证明他的此生爱长?
他曾经是一个薄情寡欲的人,那些波涛汹涌的情绪总来的比别人迟比别人慢,他的师尊嗟叹之下,最终还是让他入了无情道。
那时他觉得很好,入道,证道,他生来就是为了无情道。所以他一个人练剑,不需要陪伴,也从不觉得会孤独,那些密密麻麻的情绪都和他无关。
他沉浸在孤单里,他不怕孤单,只是在认识明心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如果有一个人一同成长,其实也不错。
如果有一个明心从小就在他身边玩闹,其实也很好。
明心反手抱住他,用力相拥。
月影西移,等到汹涌而来的情绪平复,恰逢一阵风来,萤火虫翩跹起舞,扬起的衣角发丝交融在一起。
我们刚到封魔道那会儿,你真的被我哥逮回去了?那你的心魔是怎么平复的?
燕纵依然牢牢握住明心的手,他抿了抿唇,露出一点鲜活的不高兴:虽然被逮回去了,但那不是我全部的实力。
当时明心就在他身后,出剑有了顾忌,自然不能越战越勇。
明心憋着笑,也不拆穿:啊,知道知道,那,心魔呢?
回到封魔道之后就被关起来了,大师兄找了很多人来帮忙,但是都没什么办法,心魔又不是用药医的,后来实在没什么办法,后来弄清来龙去脉,师兄们就想让你想想办法,但是明雩不同意。
燕纵停了一会儿,继续道:其实我也不同意,我那会儿没有理智,很容易伤到你。
那时明雩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封魔道太乱,明心没有灵根,有时一点小伤都能要命;但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再送明心回衍天宗,何况因为魔修渗透,各大宗门都算不上绝对安全。
事情僵持住,你那时候又不忍心给明雩添麻烦,就自己偷偷的研究出一个幻阵,把我跟你框进去了。
明心沉思了片刻,点头赞同。这确实是她会做的事。那,后来呢?我怎么帮你的?
燕纵一顿,别扭的别开脸。你跟我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然后就好了。
明心:?
明心:就这样?
燕纵羞恼:心魔本就是因为你离开剑阵而起,被你消除不是应该的?
明心嘘唏不已:不,我的意思是,你也太好哄了,就一句话就把你的心魔哄散了?
明心说着又眯着眼睛笑起来,燕纵也跟着笑。
也可能是你们论道一脉太能说了。
明心眉头一皱,你嫌弃我话多?
没有。
燕纵停了停,垂眸望向两人叠在一起的衣角,忽然道:好哄一些也很好,不会让你太累。
一股心疼弥漫上心头,不重,却细碎如针扎一般。在很多事情里,死亡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被留下,燕纵就是那个曾经被留下的人。他的切肤刻骨之痛,渡过岁月长河,历久弥新。
明心望向他,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忽然道:虽然我还没想起来,也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但是你一定很喜欢我,你看我的眼睛里都是光。
我以前一定很喜欢你,因为,你就这样陪着我我都觉得特别高兴。月光下,两双眼眸安静对视,明心又道: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
早晨的何足道客栈熙熙攘攘。
明心被堵在角落的客座上,尴尬又不失礼数地微笑,同时还踮起脚尖,企图挡住身后的燕纵,可惜的是,燕纵比她高太多,根本挡不住。
一脸怒火的楼卓之狠狠地瞪了燕纵一眼,苦口婆心地开口劝说:小师叔,你还小,不知道外面的人心险恶,大晚上的,尤其不能跟剑修待在一起。
明心还没说话,旁边的玉芝芝就揭竿起义。
不是,话不能这么说,楼前辈,剑修还是有好人的,比如说,我,我师兄,我师尊,还有我的师叔们。她强调。
楼卓之没眼看,一边从储物袋里掏出预备的点心,一边继续劝说大业,却没发现,桌子底下,两人紧握的双手。
等到楼卓之念叨完剑修的几百罪状,客栈已经开始午餐营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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