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方丈叹息一声,想不到这孩子如此心细,竟能发现端倪。
他把手放到小和尚的肩膀上,念了一声佛号,只是说,善哉善哉。
几年前见到琼瑰并为其解签时,他便觉得此女有异,却没想到内情如此骇人。
师弟受救命恩人所托要铲除异世幽魂却又被他拦下,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此女的签文言说她命中主贵人,其实早已应验,这般看,她的命格之贵重不是师弟所能冒犯,几人皆以为他今日是救下了皇后,殊不知,他救下的,其实是师弟。
将来这件事还不知会如何发展,只希望那位帝王当真如传闻所言,眼中只见江山,不见红颜。
身在尘世间,想要不染尘埃,何等难。
他虽然义正词严地斥责师弟,其实自己也未能从中脱身。
师父,小和尚见住持方丈神色有些愁苦,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您是在害怕吗?
住持方丈猛然回神,舒展开来,和颜悦色地看着眼前的小和尚,昨天师父教你的经文都背熟了吗?
突然被考问课业,小和尚吐了吐舌头,然后小声道:背熟了吧。
背给为师听听。
哦,小和尚皱巴着脸,开始回想: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老住持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老一少慢悠悠地往膳堂行去。
路过方才那座掩映在林中的草庐静香堂时,小和尚偶然一瞥,发现门还大敞着,师叔空闻和他的那位救命恩人公主已经坐下对弈。
他刚要收回目光,突然看见窗边闪过去一个人影,然而再定睛细看时,窗边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檐下挂着的金边吊兰,随风悠悠荡荡。
小和尚疑心自己看花了眼,转头就把这事忘了。
待他们走远了,贤音公主立即将手里的黑棋扔到棋盒里,抬手拍了拍,不耐烦道:出来吧,没人看见你。
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女模样的人出现在贤音身边,径直打开了先前令云待过的壁柜门,从里面搀扶出一个妇人来。
妇人是只身前来的,不知是体虚还是心事过重,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发乌,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陆夫人,你在里面这么久没睡着吧?贤音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妇人,冷笑一声,觉得出气不少,该听的都听见了?你那个宝贝女儿,可是亲口承认自己不是陆斯玉,既然不是你女儿,那她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你不会不知道吧?
柳飘飘浑身一震,忽然抬起手朝贤音打过去然而却被她身边的婢女挡住,整个人被推倒在地。
哼。贤音此刻恨不得琼瑰也在场,亲眼看看她珍视的人如此不堪的样子,她想象了一下琼瑰的表情,觉得心情畅快不少。
夫人何必为孽畜动怒。空闻禅师道。
柳飘飘猛地抬起头来,有些忿恨道:大师!你怎么能这么说琼琼也来过寺里,还曾拜过佛祖说到这儿,她又住了口,眼神十分痛苦那拜佛的人,真的不是琼琼吗!
行了,本公主可没心思看你哭哭啼啼消磨时间,贤音厌恶地睨了一眼跪坐在地上、显得六神无主的柳飘飘,道:木棉,去把备好的东西拿过去给陆夫人。
身边的丫鬟得了命令,立刻就从袖中掏出一只小木盒,特意打开了盖子,放到柳飘飘跟前,轻声道,夫人,请收好。
柳飘飘的视线迟缓地移向木盒,在看到里面放着几颗紫红色米珠大小的药丸以后,禁不住浑身都在颤抖,她想一把推开,但是那丫鬟木棉抓的十分牢靠。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贤音道,这药是空闻大师所制,没有一点毒性,只会让你真正的女儿回到属于她的身体里,你若不信,这数量不少,大可以回去先试过了再做打算。
......真的?真的能让......真正的琼琼回来?柳飘飘眼中燃起了一抹光,又期待又不敢相信地看向空闻禅师问道。
禅师不看她,只是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不错,以本公主千金之尊,为何来骗你一介妇人?贤音示意木棉再将药递过去。
柳飘飘下意识去接,手伸到一半就着木棉的手扶住了盒子,忽然直直地盯着贤音道:吃了这药,我女儿回来了......现在这个她会怎么样?
贤音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一样,怎么?相处几年还真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妖物有了母女感情,关心起她来了?你不想想,她怎么占着你女儿身体的?
柳飘飘回想起之前在壁柜中听到的琼琼的话,那个壁柜中不仅连接着向外的地道,地道壁上其实还有个暗门,她当时就在暗门之后,所以连同那位令云大师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本来她根本不相信贤音所说,可是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和那个京中有名的大师相熟,且那位大师,如今看来也是一种......妖物。
行了,还没考虑好?贤音收起假笑,正色道:实话说与你,现今你若不肯去做这事,那本公主便只有亲自将此物呈予你家陛下,到时候你陆家可就惹了滔天大祸无力回天竟敢将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人送进宫里做了皇帝的妻子,这种祸乱皇室的罪,你陆家便是满门抄斩,也不够填吧?
本公主可是好意,既让你真正的女儿回来,你们母女团聚,皇上又不必被蒙骗,两全其美的事情,何必弄得倒像是要被本公主毒害一般。当然,本公主也不是全然无所求。
贤音站起身,走到窗前,注视着林梢最后一点残留的橘红余光退去,缠上夜幕的冷色,转身轻快道:到时你女儿的皇后就不要做了,毕竟你们的皇帝陛下,从来不喜她。让她自请废后回家好好侍奉你便罢。本公主可保你们一家人余生安乐。
柳飘飘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额上沁出一阵汗。
她只感到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也听不清贤音后来说过些什么,只是浑浑噩噩被木棉重新扶进了地道。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回了陆府,再回过神来时,陪房李妈妈已经在门口迎着她,一脸担忧。
而她手里,则死死攥着那只盒子。
第53章圈套(一)公主这样行事,不过是算准
罗裳馆还是那样客似云来,热闹非凡,不过来往此处的官员倒较前朝少了许多。
一是当今皇帝在吏治上颇有一套,众人观其行事,明显不喜朝中大臣流连于温柔乡,于是也都收敛许多;二是,近来罗裳馆中那位花魁传闻隐退,传言似乎同一个富绅去了西南港口,没了花魁沈若嫱,余下的也不甚值得他们冒着与当今风气相违的风险来此。
原来住着花魁的阁楼仍亮着灯,只不过那扇开向中庭的窗前,坐着的华服美人,却是贤音公主。
贴身婢女木棉推门进来时,她正往指甲上涂着蔻丹,幽幽烛火衬得那指甲鲜红如血,贤音却还是皱了皱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耐道:凤仙花做的蔻丹颜色到底淡了些,若是用北疆的噬目草来做,效果定比这好多了。
噬目草是一种毒性不浅的草,木棉不知贤音是单纯感叹一番,还是另有深意,一时未敢搭话,只是低头道:公主,春晖园传信来,东西已经交过去了,是由皇后身边的小燕儿去放在她的寝殿内,估摸着,明日早晨便会有新消息来。
是么,贤音似乎并不意外,只往窗外扫了两眼,瞧见二楼中央的台子上,几位袅袅舞动的美人,周围一圈密麻的男人欢声喝彩,她忽然道:你说,沈若嫱以前在台子上时,被多少男人这样看过?
其实沈若嫱当时虽挂名为花魁,却从来是蒙面的清倌,能见到她的也只有世家贵子,并没有过贤音描述的这些事。